“当脸。”戏子开口，声音却从脑后传来，“换一场满堂彩。”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上面绘着精致的花旦妆容。面具上的眼睛突然转动，直勾勾盯着陈青。
当簿显示：“民国八年，收名伶面容一张，当期十年。”
陈青想起保定府三年前的梨园惨案：头牌花旦因毁容而上吊自尽，死后脸皮被人生生剥去。
“为何要当？”陈青强忍恶心问。
“班主说，我唱得再好，没张好脸也是白搭。”戏子的声音带着泣音，却没有眼睛流泪，“那我就当了这脸，换台下满堂喝彩。”
内室飘出一张契约，上书“以面换声”。戏子按下血手印后，当铺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和掌声。无脸戏子陶醉地旋转起来，身影在掌声中逐渐消散。
地上只剩那张面具，嘴角不知何时咧到了耳根。
时钟敲响两下，一个瘦小的身影爬进当铺。之所以是爬，因为他没有双腿，腰部以下空空荡荡，拖行处留下两道血痕。
“当……我的名字。”来者抬起头，竟是日间被流弹打死的报童小石头。他胸口还有个枪眼，不断渗出黑血。
陈青心头一紧：“小石头，你要当名字？没了名字，就没人记得你了！”
孩子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反正……也没人记得我。当了吧，换块糖吃。”
当簿浮现字迹：“民国二十六年，收童魂名讳一个，当期永恒。”
陈青想起这孩子：战时躲在墙根下，只因捡拾掉落的铜板，被流弹击中。死时手里还攥着半块冰糖。
“代价？”陈青声音哽咽。
“一块糖，甜的。”小石头眼睛亮了一瞬。
柜台出现一块鲜红的冰糖。孩子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身影开始消散，从脚到头逐渐化作青烟。最后消失的是那张笑着的嘴，还在喃喃道：“真甜啊……”冰糖最终在地上融化，变成一滩血水，里面泡着一颗乳牙。
寅时将至，一声枪响打破寂静。一个穿着将官军装的身影大步闯入，半边头颅破碎，脑浆不断从缺口滴落。
他猛地将一把沾血的手枪拍在柜台上。“当恐惧！”军官声音如雷，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换一夜安眠！”
陈青认出这是张师长，据说当晚就被仇家暗杀在寓所。当簿显示：“民国二十六年，收军阀恐惧心一枚，当期无限。”
“为何要当恐惧？”陈青不解。
军官的鬼魂突然抽搐起来，眼中充满惊恐：“他们……他们都来找我了！那些我杀过的人，整夜整夜站在我床前！七个省的冤魂，足足三千多人啊！”
内室传来掌柜冷笑：“杀人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军官跪地哀求：“只要一夜，让我睡一觉，就一觉！”
柜台上出现一个小瓶，装着浑浊液体。军官迫不及待地饮下，随即发出鼾声，身影在睡梦中逐渐淡化。
雨下得更急了，敲打门窗的声音像是无数手指在抓挠。
陈青正对账目，忽闻铃响——那铃铛早已在白日的打砸中丢失，此刻却清晰可闻。
铃铛声响起时，陈青分明听到其中混着一声极轻微的啜泣。
抬头见一妇人立于柜前，遍体淋湿，水珠从发梢衣角滴落，在脚边积成小洼，那水洼深得不见底，隐约有苍白的手指在其中蠕动。她怀中紧抱个包裹，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调子诡异，忽高忽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