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墨色生莲
光绪二十三年，江南秋雨连月不开。沈砚清的书斋“听雨堂”里，松烟墨香混着潮湿的樟木气息，在青灰的窗棂间缠缠绕绕。他伏案三载，终于将那幅《杨柳观音图》落了最后一笔——笔尖蘸着的不是寻常朱砂，是他用晨露调和的鸡冠花汁，点在观音眉心时，窗外忽有一道微光破云，恰好落在绢本中央。
沈砚清是苏州府有名的才子，一手行书得米芾风骨，画技更是出神入化。旁人画观音多求庄严，他却偏在衣袂褶皱里藏了江南的烟雨，莲座下晕着水墨的云气，连观音垂眸的弧度，都像极了寒山寺外低头浣纱的女子。此刻他搁下笔，指腹摩挲着绢布上未干的墨迹，忽觉指尖一阵微凉，仿佛有细弱的气流从画中漫出来，顺着他的腕骨往上爬。
“先生画的莲，缺了点露水的活气。”
清润的声音像浸了泉水的玉磬，在书斋里轻轻荡开。沈砚清猛地抬头，只见那幅《杨柳观音图》前，不知何时立着一位女子。她身披月白僧衣，衣摆垂落时竟无半分褶皱，仿佛是水墨直接晕在空气里；颈间璎珞不是金玉，是串着露珠的柳枝，每走一步，就有一滴露水坠在青砖上，晕开极小的墨痕。最奇的是她的眉眼，分明是画中观音的模样，却少了神像的疏离，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意，正低头看着案上砚台里未干的墨。
沈砚清攥紧了手中的狼毫，指节泛白。他寒窗苦读二十载，不信鬼神之说，可眼前的景象却由不得他不信——那女子的衣袂间，还沾着他三天前才添上的淡青云纹，连观音手持的净瓶，都和画中一模一样，瓶中插着的杨柳枝，正缓缓滴下一滴清水，落在他刚铺好的宣纸上，晕出一朵小小的莲花。
“你……你是画中观音？”他声音发颤，却强撑着镇定。
女子颔首，净瓶中的柳枝轻轻晃动，书斋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她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先生以心血为引，以执念为墨，将罗迦山的烟雨、灵山的晨钟都揉进画里，这才让我有了走出来的机缘。”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秋雨的气息涌进来，却在她身前半尺处绕开，“三百年前，我本是罗迦山上一株杨柳，恰逢观音大士在此讲法，晨露沾了佛法，我便有了灵性。后来大士将我折下，插在净瓶中，带我走遍人间。再后来，我在大士的禅定中去了灵山，听佛祖讲《妙法莲华经》，才知世间万物皆有佛性，只是被尘缘遮蔽。”
沈砚清听得怔住，他自幼读孔孟之书，从未听过这样玄奇的说法。他看向案上的画，只见绢本上的观音像竟淡了几分，原本清晰的衣纹变得模糊，仿佛墨色都被眼前的女子吸走了。“那你……为何要从画中出来？”
“为了寻缘。”女子转身，目光落在他书架上的《金刚经》上，“先生画我时，心中藏着一个执念——你想知道，这世间的苦难，是否真有化解之法。我便是为了答你这个问题而来。”
话音刚落，书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妇人的哭喊声：“沈公子，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第二章 画中寻女
来的是巷尾的张寡妇，她发髻散乱，衣裙湿了大半，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少女，正是她十六岁的女儿阿桃。沈砚清忙让她坐下，伸手探了探阿桃的脉搏，只觉脉象微弱，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