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我听到了心跳的节拍,那是属于我的战鼓,宣告着一场与死亡的决战正式打响。
无影灯下,那颗衰败的心脏在我手中,像一只被囚禁的、温顺的困兽。这是全球首例活体心瓣膜重塑术,一次前无古人的尝试。成功,我将成为业内的传奇,我的名字将被刻在医学史的首页;失败,我将身败名裂,从云端跌入尘埃。
我叫顾决,决断的决。三十五岁,心胸外科最年轻、也最铁腕的主任医师。我的生活被无菌环境和监护仪单调的蜂鸣声填满,一切必须精确到微米,不容许任何偏差。
包括我的妻子,许念。
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像一道催命符,执着地,每半小时一次,从我踏入手术室的那一刻起,从未间断。不用看,也知道是她。
“顾主任,嫂子的电话。”巡回护士的声音压得很低,透过口罩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同情。
我头也没抬,目光死死锁住那颗在胸腔中挣扎的心脏,那里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肉,都比我妻子的脸要清晰百倍。我的声音比手术刀还冷:“按掉。告诉她,想死就继续打。”
我知道这话有多重,也知道它有多残忍。但一想到她,我就无法控制地涌起一股混杂着厌恶与烦躁的怒火。
许念,她曾是我生命里唯一的阳光,是我在冰冷的医学世界里唯一的暖色。可现在,她成了我完美人生中最大的偏差,一个越来越失控、企图将我拖入平庸泥潭的变量。
有时候,在深夜里,我也会恍惚地想起多年前的她。
那是在医学院的解剖楼下,春天的樱花开得像一场盛大的雪。所有人都对不苟言笑的我敬而远之,只有她,那个叫许念的小师妹,会捧着一本厚厚的《格氏解剖学》,追在我身后,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眼睛亮晶晶地问:“顾决师兄,这个神经束的走向,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遍?”
她的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光。
我们在一起后,她成了我的专属“后勤部长”。她会提前一小时去图书馆为我占座,会把我的白大褂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会在我熬夜做实验的时候,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
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顾决,你的手是用来创造奇迹的,我来替你照顾人间烟火。”
我信了。我以为我找到了那个能为我守好后方,让我能心无旁骛地在医学的道路上冲锋陷阵的女人。我甚至在某个瞬间觉得,拥有她,和拥有全世界,没什么两样。
可七年后的今天,她变成了我最厌恶的“人间烟火”本身。是呛人的油烟,是无理取闹的噪音,是企图把我从事业的顶峰拽入庸常生活的沉重枷锁。
我们的矛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激化的?
或许是三年前。那是我成功完成第一例高难度主动脉夹层手术的日子,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里程碑。我意气风发地回到家,她准备了一桌子菜,却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她今天去体检,结果好像有点不太好,想让我陪她去复查一下。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哦,我想起来了。我正沉浸在同事们的赞美和未来的蓝图里,连她递过来的体检报告都没看一眼,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能有什么大事?我刚下手术台,累得要死,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你那点小毛病,自己去社区医院看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