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像扯不断的银线,斜斜织着萧家老宅的寂寥。沈微攥着袖口早已磨破的素色帕子,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听着正厅里传来的骰子碰撞声,指尖冻得发僵。 今天是她嫁入萧家的第三个月,也是萧家大公子、她名义上的夫君萧策战死沙场的第二个月。红嫁衣还压在箱底,绣着的鸳鸯针脚未干,就已换成了粗麻孝衣,层层叠叠裹着她单薄的身子,仿佛要将她一同裹进无边无际的死寂里。
“死丫头!杵在这儿当丧门星呢?”尖锐的女声划破雨幕,长嫂柳氏叉着腰站在廊下,珠翠环绕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衬得那张涂着脂粉的脸愈发刻薄,“厨房的水缸空了,还不快去井边挑水?等着我伺候你这克死夫君的扫把星吗?”
沈微低下头,不敢应声。自萧策的死讯传来,“克夫”的恶名就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了每个人的嘴里。婆婆王氏日日以泪洗面,哭够了便拿她撒气,打骂是家常便饭;长嫂柳氏更是变本加厉,不仅霸占了她从沈家带来的丰厚嫁妆——那些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甚至连母亲留给她的一支玉簪都没放过,还把她当成最低贱的仆婢使唤,稍有不顺心便是羞辱。
整个萧家,唯有一个人对她不同。
“大嫂,”清越的男声从回廊尽头传来,带着几分病弱的沙哑,“雨这么大,井水寒凉,让下人去便是,何必为难沈微?”
沈微抬头,看见萧绪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来。他穿着月白色的素衣,身形清瘦,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细长的眉眼间带着疏离的温润,宛如雨后初晴的月光,干净得不染尘埃。他是萧策的胞弟,萧家二公子,自小体弱多病,常年闭门静养,是京中人人称赞的君子,说他“性如霁月清风,品若芝兰玉树”。
柳氏脸上的刻薄瞬间收敛了几分,讪讪道:“二弟这话就错了,她一个克死大哥的罪人,做点活不是应该的?总不能让她白吃白住,败坏咱们萧家的门风。”
“大嫂慎言,”萧绪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沈微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虽未拜堂,名分已定,怎可当作仆婢?况且大哥战死沙场,是为国捐躯,与她何干?‘克夫’之说,不过是市井流言,何必当真?”
他说着,走到沈微身边,伞沿微微倾斜,替她挡住了斜飘的冷雨。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肩头,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却让沈微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柳氏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沈微一眼,悻悻地转身走了:“哼,二弟就是心善,早晚被这扫把星连累!”
婆婆王氏闻声从屋里出来,看见沈微还跪在地上,刚要发作,瞥见萧绪护在她身前,到了嘴边的骂声又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家门不幸,养着这么个晦气东西!”
雨还在下,萧绪收回目光,低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沈微,声音放柔了些:“起来吧,地上凉,小心伤了身子。”
沈微咬着唇,慢慢站起身。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磨得露出脚趾的布鞋,低声道:“谢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