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化作的那滩焦黑灰烬，还在大殿中央冒着缕缕青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腐肉混合的恶臭。那双至死圆睁、充满怨毒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虚空，仿佛在无声地诅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皇帝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龙椅上，眼神空洞。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死寂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父亲沈铮，手握半枚虎符，如同一尊铁塔般矗立在我身侧。他胸膛上那枚与我血月纹同源的朱砂符文，正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红光，与我脸上搏动的血月纹隐隐呼应。他按在我肩头的手，沉稳而有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同赴死地的决心。
“焰儿，”父亲的声音低沉，如同金铁摩擦，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决绝，“走！趁裴贼余党未反应过来，我们立刻出城！北境，才是最终的战场！”
我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滩灰烬。裴砚之死了，死得如此诡异惨烈，但他临死前那番关于“轮回”和“血月真正意义”的诅咒，却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心头，挥之不去。不，他没那么容易死透！那滩灰烬，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刻意留下的“路标”！
“爹，等等。”我声音嘶哑，目光扫过那滩灰烬，最终落在灰烬边缘，几缕被气流吹散、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暗红色粉末上。那粉末的颜色，与我血月纹的色泽，一模一样！
是“血月蛊”的残留！裴砚之体内被引爆的“血月蛊”，在焚毁他肉身的同时，竟也留下了一部分本源精粹！它们没有消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蛰伏在灰烬之中，等待着……某种召唤！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我的脑海！
“爹，帮我！”我猛地抓住父亲的手臂，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我要……激活它！用我的血！引出他最后的‘魂’！”
父亲一怔，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从腰间抽出佩刀，刀光一闪，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如同泉涌般喷出！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们父子二人涌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然后——狠狠拍向地上那滩裴砚之的灰烬！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血月——现形！”我厉声喝道，声音如同鬼神的敕令！
“嗡——！”
混合着我们父子鲜血的暗红液体，接触到灰烬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滩死寂的灰烬，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沸腾起来！无数道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血丝，从灰烬中疯狂钻出、蔓延、交织！它们缠绕着，蠕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迅速凝聚、塑形！
眨眼之间，一个由暗红血丝构成的、模糊却依稀可辨的人形轮廓，在灰烬之上缓缓升起！那轮廓，赫然正是——裴砚之！
没有皮肉，只有无数蠕动、搏动的血丝构成的骨架和经络！空洞的眼眶位置，两点幽绿色的鬼火，如同毒蛇的瞳孔，死死地“盯”住了我！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狂暴、带着无尽怨毒和毁灭气息的“血月”之力，如同海啸般从这血丝人形中爆发出来，席卷整个大殿！
“沈……知……焰……”血丝人形张开“嘴”，发出如同无数冤魂叠加在一起的、凄厉而怨毒的尖啸，“你……以为……杀了我的皮囊……就结束了吗？！血月……是轮回！是宿命！你……逃不掉！”
这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炸响！带着一种侵蚀灵魂的恶毒力量！
“妖孽！休得猖狂！”父亲怒吼一声，挥刀就要斩向那血丝人形！
“爹！别碰它！”我厉声阻止！这血丝人形，是裴砚之用“血月蛊”本源和怨念凝聚的“怨魂”，物理攻击无效！反而会激怒它！
必须……用更纯粹的“血月”之力，彻底湮灭它！
我猛地挣脱父亲的手，反手抽出他腰间的佩刀！在父亲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满朝文武倒吸冷气的注视下，我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刀刃，狠狠划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嗤啦——！”
皮肉被割裂，动脉被切断！滚烫的、带着浓郁“血月蛊”气息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狂喷而出！不是鲜红，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血液中，甚至能看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游动的血色符文！
“以我之血！祭我之魂！血月蛊——爆！”我对着那血丝人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将喷涌着暗红血液的手腕，狠狠按向自己脸上那道搏动着的血月纹！
“轰——！”
仿佛点燃了炸药桶！我体内的“血月蛊”本源，被这决绝的自残和沸腾的恨意彻底引爆！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从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疯狂涌出！顺着我的手臂，顺着喷涌的血液，顺着脸上的血月纹，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粘稠如血浆般的暗红光柱，狠狠轰击在那血丝人形之上！
“啊——！！！”
血丝人形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构成它身体的无数血丝，在暗红光柱的冲击下，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蒸发！那两点幽绿的鬼火，疯狂闪烁，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不甘！
“不——！沈知焰！你……你不得好死！血月……会吞噬你！轮回……会碾碎你！青鸟……终将……”血丝人形在光柱中疯狂挣扎、扭曲，发出最后的、充满诅咒的咆哮。
“给我——灰飞烟灭！”我咬碎银牙，榨干体内最后一丝力量，将暗红光柱的威力催发到极致！
“噗——！”
血丝人形如同被戳破的血泡，猛地炸裂开来！化作漫天细碎的、如同血雨般的暗红光点，四散飞溅！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成了！裴砚之最后的“怨魂”，被我以自残为代价，用更狂暴的“血月蛊”之力，彻底湮灭！
然而，代价也是惨重的。
强行引爆本源，如同在自己体内点燃了炸药。剧烈的反噬瞬间席卷全身！我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同时，鼻孔、眼角、耳道……七窍之中，同时渗出粘稠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血液！剧痛如同无数把钢刀在体内搅动，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碎裂！
“焰儿！”父亲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我软倒的身体紧紧抱住。
我瘫在父亲怀里，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迅速模糊。视线一片血红，只能看到父亲那张写满惊恐和痛惜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爹……”我张了张嘴，涌出的却是一大口暗红的血沫，“北境……虎符……别信……任何人……裴砚之……没……没死透……青鸟……血月……轮回……”
话未说完，我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只有脸上那道血月纹，在昏暗的大殿中，依旧散发着微弱而妖异的红光，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诅咒。
……
不知过了多久，我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风中醒来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和急速倒退的、光秃秃的树枝。我躺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父亲坐在我对面，脸色疲惫而凝重，正用一块浸湿的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脸上已经干涸的血污和那道依旧搏动着的血月纹。
“醒了？”父亲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感觉怎么样？”
我试着动了动，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手腕和后背的旧伤，更是火辣辣地疼。喉咙干得冒烟，想说话，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父亲连忙将水囊凑到我嘴边，喂我喝了几口水。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我终于能发出声音：“爹……我们……在哪？”
“出城三十里了。”父亲沉声道，眼神锐利如鹰，“裴贼虽死，但他的党羽遍布朝野。皇帝……态度暧昧。我们不能久留。必须赶在‘血月’之日前，抵达北境大营，接管兵权！”
“裴砚之……”我艰难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他的‘魂’……被我灭了……但……他最后的话……‘轮回’……‘青鸟’……爹，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透……那滩灰烬……太干净了……”
父亲擦拭血污的手，微微一顿。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焰儿，”他放下布巾，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小撮从裴砚之灰烬中收集的、暗红色的粉末！正是我之前看到的、与我血月纹同源的“血月蛊”残留！
“爹知道。”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所以，我特意留了一点‘灰’。这东西……不简单。它在等什么，或者……在指引什么。”
他将那小包暗红粉末，重新包好，贴身收起。
“不管他是什么‘轮回’，什么‘青鸟’。”父亲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神中爆发出如同实质的杀意，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到了北境，手握三十万大军，爹倒要看看，是他的‘轮回’硬，还是我的刀锋利！”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卷起漫天烟尘，朝着北境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去。
我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股虽然虚弱、却依旧在血脉中缓缓流淌的冰冷力量，以及脸上那道搏动着的、如同活物般的血月纹。
裴砚之，你的“轮回”游戏，我接下了。
北境，就是你的……最终坟场。
青鸟不至？那我就亲手，把它们一只只……拔毛、放血、炖了！
血月当空？那我就让这北境的天空，彻底……染成血色！
我沈知焰的字典里，没有“宿命”。
只有……以血还血，以命……搏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