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抬起眼,视线掠过主持人,落在母亲身上。我的嘴唇刚微微张开,声音还未挤出喉咙,母亲已经极其自然地侧过身,用一种保护性的、略带无奈的姿态接过了话头,声音温柔得像浸了蜜:

“是啊,刘主持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笑容里掺入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做父母的,尤其是我这样专门研究教育的人,总是希望把孩子当成自己理念的一块‘试验田’,希望她能更好,更完美,恨不得把所有的知识、所有的经验都塞给她。小莉小时候呢,性子特别倔,又非常好强,我那时候也年轻,事业刚起步,压力大,怕她走了弯路,所以对她难免要求高一些,方式方法上……现在回过头想想,可能确实有些地方过于急躁了,忽略了她的感受。”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垂下眼帘,露出一抹疲惫而深刻反省的神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腕,那里戴着一块纤细的女士腕表。台下立刻响起一阵嗡嗡的、理解的叹息声,有人在小声附和“是啊”、“父母都不容易”。

主持人配合地点头,将话题引向更关键的节点:“听说后来周莉的高考……似乎并不顺利?这件事,是否就是您反思的一个转折点呢?”

母亲的眼圈几乎是瞬间就红了,水光迅速在眼眶里积聚,欲落未落。她从精致的手包里抽出一方绣着字母的手帕纸——而不是普通的纸巾,轻轻按了按丝毫没有花掉的眼角。“这件事,”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明显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艰难地挤过悲伤的阻塞,“是我心里一辈子的痛,真的……这辈子都过不去。”

她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高考前夜,我……我因为工作室一个项目遇到了很大的瓶颈,情绪管理出现了问题,非常不好,可能……可能不小心说了一些重话,影响到了她。我真的……我真的没想到,”她的泪水终于适时地滑落,沿着保养得宜的脸颊滚下,“会对她造成那么大的、不可挽回的伤害。我至今都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能控制好自己,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抬起泪眼看向我,那眼神里的痛苦和自责逼真得让我胃里翻腾,昨晚勉强吃下的那点食物几乎要涌上喉咙:“小莉,妈妈后来无数次后悔,无数次回想那个晚上。如果当时我能多给你一点关心,多一点鼓励,少一点苛责,是不是……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她的声音破碎,充满了真挚的悔恨。

台下已经有感性的观众开始低声啜泣,拿出纸巾擦拭眼角。镜头牢牢锁定着她痛苦而美丽的脸庞。

我看着她表演,一言不发,只觉得聚光灯烤得人眼皮发干,心跳在冰冷的胸腔里一下下撞击,又重又沉。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现场的抽泣声。

主持人适时地营造着气氛,声音放得更低柔,带着沉重的同情:“所以,您认为那次高考失利,对周莉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母亲重重地点头,泪水更加汹涌,她却努力保持着仪态,只是肩膀微微颤抖:“非常大。几乎是摧毁性的。她之后……她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光。不愿意出门,封闭自己,不愿意跟人交流……拒绝所有的关心和帮助……甚至,甚至……”她说到此处,难以启齿般地停顿,嘴唇哆嗦着,仿佛下一个词带着巨大的耻辱和痛苦,“甚至出现了一些……精神上的不稳定状况。情绪波动很大,有妄想倾向……总是觉得我要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