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是夏天最执着的背景音,不知疲倦地织成一张绵密燥热的网,笼罩着整个T大校园。下午四点的阳光依然毒辣,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塑胶跑道被炙烤后特有的焦糊味,黏腻地附着在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
我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西方现代文学理论》,像逃离一片火海,匆匆穿过篮球场边缘的树荫。书很沉,勒得指腹发白。就在这时,一阵更喧嚣的声浪猛地炸开,混杂着少年们的呼喊,紧接着是一声急促的、划破空气的——“小心!”
一个橙红色的影子,裹挟着不容置疑的风声,脱离它原有的轨道,直直朝我面门飞来。
大脑一片空白。我吓得僵在原地,仿佛被钉在滚烫的地面上,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怀里的书险些脱手。
预想中的疼痛和撞击并没有到来。
耳边传来一声干净利落的“啪!”,随即,世界安静了一瞬。我惊魂未定地、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视线里撞入一个穿着红色篮球衣的背影。他不知何时已跃至我面前,像一道突然降下的屏障,一只手还高高举着,五指稳稳地钳住那颗肇事的篮球,手臂线条因为用力而绷紧。
他转过身。额前的黑发被汗水彻底浸湿,几缕凌乱不羁地贴在饱满的眉骨上,脸颊因为剧烈的运动泛着健康的潮红。他看向我,眼睛很亮,是那种被夏日溪水洗刷过的琥珀色,瞳仁里映着晃动的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歉意和尚未褪去的、球场上的兴奋。
“同学,没吓着你吧?实在不好意思,劲儿使大了。”他的声音清朗,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微喘,像一颗滚烫的石子,不由分说地投入我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我的心跳后知后觉地开始失控,咚咚咚地擂着鼓,分不清是因为那场飞来横祸,还是因为眼前这过于鲜活、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我愣愣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蝉鸣盖过:“没…没事。”
他弯下腰,利落地帮我捡起刚才惊慌中散落在地上的两本书,轻轻拍掉封面的灰尘,递还到我面前。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却沾着些许球场上的灰迹,带着一种粗粝的生命力。
“谢谢。”我伸手去接,在指尖与他短暂相触的零点几秒,一股微妙的、带着灼人热度的触感瞬间传来,我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飞快地缩回了手,耳根莫名发烫。
他似乎并未察觉我这微不足道的窘迫,笑容爽朗得像此刻毫无阴霾的天空:“我叫江焰。江河的江,火焰的焰。物理系的。”
“宋知夏。”我几乎是嗫嚅着回答,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中文系的。”
“宋知夏……”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拖长,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的韵味,随即,那笑容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扩散得更大,“很好听。知夏,知晓夏天……名字很适合你,也很适合这个季节。”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蝉鸣、球声、呼喊——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调低了音量,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视野里只剩下他带着笑意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和那句“很适合夏天”,在我脑海里开启了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盛夏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给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光边,热烈、鲜活,甚至带着点不真实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