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姨,您这岁数,学这个不如跳广场舞轻松。」
母亲低头,像蚊子般的说「我想试试。」
老师没接话。
我铺开宣纸,递上毛笔:「妈妈,先写几个字,让老师看看。」
她站起身,手抖。蘸墨,掭笔,落纸。
写下四个字:「天地仁心」。
最后一横收笔,墨迹未干。
隔天上午,电话响了。
是老师打来的。
「明天上午九点,来上课。」
我想带母亲去看邻市古镇旅游。
她摇头:「我不去。我不辨方向,容易迷路……就再也回不了家里。」
我打印了行程单。标清楚地铁站名、换乘路线、下车提醒。
周六早上七点,我牵她的手进地铁站。
她盯着指示牌,手指掐着我的手腕。
列车进站,门开。「妈,上车。」
她坐在靠门的位置,手抓扶手,眼睛盯着电子屏。
出站时,阳光照在石板路上。
她抬头看了看路牌,又低头看我手里的行程单。
忽然说:「我好像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家门」。
10
我把打印好的书稿《碎碗人》装订成册,
封面是灰白色,印着黑色书名。
歪歪扭扭的「碎碗人」三个字,
是我小时候的笔迹复刻。
我把书放在母亲床头。
第二天清晨,我经过她房门,看见她坐在床沿,翻看着书。
书摊在腿上,双手压着纸页边缘。
她读得很慢。每翻一页,手指在纸面停顿几秒,像在确认什么。
读到「八岁,爸爸砸碗,我蹲着捡」那章,
她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左小臂,皮肤已经发红。
中午我送饭进去,书翻在中间一页。
她没抬头,眼睛盯着一行字:
「她说:妈妈,妈妈别哭了。再哭爸爸会更生气的。」
她的嘴唇微微动,没出声。
她翻到「遗书」那章,手突然抖了一下。
那页贴着一张复印件——「罪大恶极的妈妈走了……」
她盯着那行字,很久。然后用指腹轻轻擦过纸面,像要抹掉墨迹。
晚上,她拿着书走到我书桌前,手在抖。
「你把家里的事写给全世界看?我以后怎么见人!」
她声音发紧,手指掐着书脊,指节发白。
我站起来:「母亲,书里没写真名,也没写具体地址。」
「可那些事,是你爸打我的事!你全写进去了!」
她声音发抖,「别人看了,会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家?」
「可这些事真的发生过。」我说,声音有点哑。
「你以为你是救别人?」她手指戳着书页,
「你是把家底掀出来给人看!你是让外人笑话我软弱,笑话我无能!」
「这不是笑话。」我盯着她,喉咙发紧,
「这是事实。你流的血,受的伤,我都记得。」
「记得就该藏起来!」她猛地合上书,
「家丑不可外扬。你懂不懂?」
「你把你母亲写成个窝囊废,写成个连门都不敢出的人!你还要不要我活了?」
她喘着气,眼眶红了:
「你写我,是为了你自己吧?为了出名,为了赚钱?」
我胸口一闷。手指抠着桌角。
我想说不是,可话卡在喉咙里。
我确实想过这本书能被看见,能被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