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觉到他试图理解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黑暗的旷野,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着陆的坐标。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比任何直接的责骂更令人窒息。每一次他无声移开的目光,都像一根无形的针,扎进皮肤里,不流血,却泛起一片冰冷的麻木。
也许,只是为了逃离这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静默。高考填志愿时,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第一志愿栏里填上了一所距离家乡两千公里外的南方大学。所有的专业选择都围绕着那座遥远的城市。当我把志愿表交给班主任时,看着那座城市名字旁边清晰地印着“录取批次:一本”,心里竟涌起一种近乎悲壮的解脱感——仿佛那不是一张录取通知书,而是一张驶向未知海域的单程船票。
9月15日 星期二 大雨倾盆
南方的城市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透了。雨水疯狂地敲打着出租屋的玻璃窗,模糊了外面湿漉漉的世界。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搬家后的尘埃和新拆封物品的混合气味。三个纸箱瘫在地上,里面挤满了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书、电脑、几件换洗衣服……还有那个被我塞在箱子最底层、一路颠簸带来的秘密——一个不起眼的小手提袋。此刻,它安静地躺在我手边,带着一种沉寂已久的诱惑。
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撞着,喉咙发干。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窗外是隔绝一切的雨幕喧嚣。这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所有思绪。指尖微微发颤,我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拉开那个手提袋的拉链。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的,是几件柔软的女装。一件奶油白的圆领针织衫,触手温软;一条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烟管裤;一件简约的深蓝色衬衫,面料挺括;还有一双线条流畅的米色穆勒鞋(查过资料,这种露脚跟的平底鞋走路舒服又有点小设计感)。这些是我过去几个月,一点点、像蚂蚁搬家似的,从网上小心翼翼淘来的。尺码反复确认了很多遍,藏在购物车里许久,才在某个深夜,趁着宿舍里其他人熟睡,屏住呼吸点击下单。
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我换上那件奶油白的针织衫和米白色的烟管裤,柔软的针织贴在皮肤上,带着崭新的、洁净的气息。裤子垂坠的质感恰到好处地修饰着腿部线条。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套上了那双米色的穆勒鞋。鞋跟不高,线条流畅,轻轻包裹着脚踝。
出租屋的角落里有一面房东留下的、边缘有些锈迹的旧穿衣镜。我慢慢走过去,站定。镜子里映出的人影,穿着米白与奶油白,像一个干净、柔和、有点中性气质的轮廓。没有假发,没有妆容,只有我原本的短发和清晰的面部轮廓。镜子里的人,眼神里没有了上次那种惊惶的震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审视,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索,还有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目光落在脚上那双米色的鞋子上,线条流畅地包裹着脚背,露出一点脚跟。没有想象中踩高跷般的怪异,反而有种踏实的稳定感。这身衣服,和镜子里这个安静凝视着自己的人,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声的契合。没有爆炸性的惊喜,也没有啃噬内心的羞耻。只有一种缓慢的、如同雨水渗入干涸土地般的平静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