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嘉靖三十四年，夏，闽南小岞镇。
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拂过焦黑的断壁残垣，几缕未熄的青烟从废墟中袅袅升起，在灼热的阳光下扭曲变形。镇子东头的榕树上挂满了尸体，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孩童。他们的眼睛都空洞地睁着，望向不再属于他们的家园。
倭寇已经洗劫过这里了。
镇外三里，一处隐蔽的海蚀洞内，十余个幸存者蜷缩在黑暗中。洞外传来潮水拍岸的声响，掩盖不住人群中压抑的啜泣。
“三天了，他们该走了吧？”一个脸上带着血痕的年轻人低声问道。
“再等等，倭贼狡诈，常杀回马枪。”回答他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胸前衣襟被泪水浸透又风干，结出斑驳的盐霜。
黑暗中，唯独一人静坐如钟。那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面容清瘦，双目紧闭，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膝上横放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他不言不语，仿佛与这场灾难毫无关联。
“陈先生，您能算一卦吗？算算那些天杀的走了没有？”老者转向盲人，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被称作陈先生的盲人微微抬头，耳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从怀中取出三枚磨得光亮的铜钱，置于掌心，合十轻摇，而后徐徐撒于身前地面。手指轻抚过铜钱正反面，沉吟片刻。
“坎上离下，水火未济。”他声音平静如水，“倭寇尚未离去，仍在镇中搜寻幸存者。卦象显示，西南方有血光之灾，不宜妄动。”
人群中响起一阵绝望的叹息。
“那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里？”年轻人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盲人微微侧首，仿佛在倾听什么常人无法感知的声音。“潮水正在退去，今夜子时，东北风起，可借潮声掩护沿东侧礁石滩撤离。”
洞内陷入沉默，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个平日里在镇上摆卦摊的盲人。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尖锐而急促。
盲人猛地“看”向洞口方向，原本平静的面容骤然绷紧。
“他们来了。”
第一章 心眼初开
十五年前，陈玄望还不是盲人卦师。
那时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眼明手快，是泉州府最有天赋的年轻射手。父亲陈远远是威远镖局总镖头，常年奔走于闽浙两地押送官银。母亲早逝，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那年初秋，父亲接了一趟重镖——护送新任浙江巡按御史李大人赴杭州上任。倭患日渐严重，陆路不安全，决定走海路。
“这趟回来，爹就金盆洗手。”出发前夜，父亲拍着陈玄望的肩膀说，“镖局交给你二叔打理，咱们爷俩回老家买几亩水田，过安生日子。”
陈玄望记得那天海上的夕阳格外血红。他们的船行至台州外海时，三艘奇快无比的蜈蚣船突然从岛屿后杀出。箭如飞蝗般射来，船帆顷刻间千疮百孔。
“是倭寇！保护大人！”父亲怒吼着拔刀迎敌。
陈玄望挽弓搭箭，一连射倒三名试图登船的倭寇。他的箭术得父亲真传，百步穿杨，例无虚发。但倭寇数量太多，镖师们寡不敌众，接连倒下。
混战中，一支淬毒的箭矢直奔李大人而去。陈玄望来不及多想，飞身扑挡。箭尖擦着他的眉骨划过，剧痛瞬间席卷了右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