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嫁入杜府的那天,是暮春里难得的好天气。
巷口的海棠开得正好,花瓣被风卷着,落在我大红的嫁衣上,像撒了把碎胭脂。
我坐在摇晃的花轿里,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绣的并蒂莲。
那是娘熬了三个通宵绣的,针脚里全是她的嘱咐:“进了杜府要乖,伺候好老爷,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咱林家就熬出头了。”
我家在城南开了间小布铺,爹爹一辈子谨小慎微,为了凑我的嫁妆,硬是卖了半间铺子。
那天我正蹲在院里给母亲种的月季浇水,巷口的王媒婆踩着碎步跑进来。
红绸子裹着的聘书在手里晃得刺眼:“我们阿阮啊,好福气!杜家——就是城里名门望族的那个杜家,要娶你做二夫人!”
我手里的水壶“哐当”砸在地上,水花溅湿了布鞋。
杜家是城里的体面人家,大夫人沈知微更是出了名的温婉,怎么会突然要娶二房?
王媒婆看出我的疑惑,凑近了压低声音:“杜家老爷和大夫人成亲三年没孩子,外面都传……是大夫人的问题。杜老夫人急着抱孙子,看你这身段——”
她眼馋地扫过我的腰臀,“腰圆臀宽,一看就是能生养的,这才托我来的。”
我捏着衣角,心里像灌了铅。
我家只是巷尾开小布铺的,跟杜家隔着云泥,可母亲的咳嗽声、家里空了的药罐在眼前晃,我终究点了头。
后来经打听才知道,杜老爷杜明晟虽年过二十五,却是难得的温厚人,唯一的遗憾是大夫人沈知微嫁了三年没动静,外头都传是沈知微“石女不孝”,杜家急着续香火,才选了我这“腰窄臀宽、天生育子相”的。
那时我还不懂“石女”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能嫁进杜府是天大的福气。
直到花轿落在朱红大门前,鞭炮声震得耳朵发疼,喜娘扶着我跨火盆、拜天地,我才看清身旁的新郎。
杜明晟穿着同色喜服,身形颀长,面容清俊,却始终没看我一眼,连拜堂时的动作都透着僵硬。
进了后院的“听竹轩”,丫鬟们卸了我的凤冠,端来合卺酒。
我坐在铺着花生桂圆的喜床上等,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见杜明晟推门进来。
他换了件月白长衫,袖口沾着些墨渍,像是刚从书房过来。
“你……”
我刚起身想行礼,就被他摆手打断。
他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却没碰那杯合卺酒,手指反复摩挲着杯沿,半天没说话。
烛火跳动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
“今夜你自己歇下吧,”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蒙了层纱,“我去书房。”
我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指尖泛白:“老爷,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媒婆说过,新婚夜的合卺酒必须喝,这样才能早生贵子,爹爹娘亲还在家等着我传喜讯呢。
杜明晟的脸瞬间白了,他猛地攥紧茶杯,指节泛青,过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吐出三个字:“是我……不行。”
不行?
两个字像惊雷,炸得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和羞愧,忽然想起外头那些骂沈知微的话。
原来所有人都错了,不能生养的不是大夫人,是眼前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