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记得她当时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鼓励。
那三百块钱，是她男人去年在码头上扛包，被掉下来的集装箱砸断腿，厂里赔的那点可怜的抚恤金里，最后剩下的一点。
我拿着那笔钱，像是拿着一团火，揣着她对我的信任和我们未来的希望，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可现实，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没经验，被人坑了，进回来的那批电子表，一大半都是残次品，根本卖不出去。
我的小生意，还没开始，就宣告破产。
那三百块钱，也就这样，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成了一块随时都能把我压垮的巨石。
“晚晴姐，真的……真的对不住……”
我尴尬地挠着后脑勺，感觉头皮都快被我抓破了。
“这几天……生意实在是不好，你……你再宽限我几天，就几天，我一定……”
“宽限几天？”
林晚晴轻轻挑了挑眉，那好看的眉形像一弯新月。
她的声音依旧是轻轻柔柔的，每一个字吐出来，却都像一把小锤子，不重，但下下都敲在我的自尊心上。
“阿峰，这话，你上个月就跟我说过了哦。”
我彻底哑了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上那双解放鞋的鞋尖。
鞋尖已经磨出了一个洞，右脚的大拇指调皮地探出头来，像是在嘲笑我的窘迫和无能。
是啊，上个月我是这么说的，上上个月，我也是这么说的。
每一次，她都只是温柔地笑笑，说“不急，你先忙你的”。
可我知道，她急。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急！
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全靠着那点抚恤金和街坊邻居的接济过日子。
这三百块钱，对她来说，是救命钱。
暖暖在我怀里，小手揪着我衬衫胸前那颗摇摇欲坠的扣子，奶声奶气地说：“峰叔叔，妈妈今天包了饺子，是白菜猪肉馅儿的。”
我的脸“轰”的一下，烧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恨不得脚下的青石板立刻裂开一道缝，好让我钻进去。
“晚晴姐，要不……要不这样！”
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明天就把这辆三轮车卖了！车卖了，钱就够了，我一定把钱还给你！”
林晚晴明显愣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紧接着，“噗嗤”一声，她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悦耳，像山谷里的风铃，却让我觉得比哭还难受。
“卖了车，你拿啥子去做买卖？去喝西北风啊？”
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嗔怪，几分无奈。
我再次语塞，所有的豪言壮语都被她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堵了回去。
是啊，卖了车，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只能继续垂下头，研究着我那个破了洞的鞋尖，仿佛那里藏着人生的终极答案。
巷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电线时发出的“呜呜”声。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在这份尴尬的沉默中被凌迟处死的时候，一阵淡淡的馨香忽然靠近。
是林晚晴身上那股独特的味道，混着肥皂的清香和她自身好闻的体香，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腔，搅得我心神不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