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雾锁山城
那年秋天,山城的雾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浓,更重。
风里裹挟着长江的湿气,打在人脸上,冷得像刀子在刮。
街边巷尾的黄桷树,叶子还没来得及染上透彻的金黄,就被一场接一场的秋雨打得七零八落,湿漉漉地糊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又滑又腻。
我叫陈峰,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旧三轮车,从城南的批发市场爬坡上坎地回到这条名叫“下浩里”的老街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夕阳的余晖好不容易从浓厚的云层里挤出几缕,有气无力地洒在巷子里那些斑驳的墙壁上,墙壁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电线,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把这片破败的天地笼罩得密不透风。
“阿峰,收摊了?”
巷口棋牌室的门帘被掀开,一股呛人的烟味和着麻将的碰撞声涌了出来。
是街坊刘叔,他探出个脑袋,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朝我含糊不清地打了声招呼。
“是啊,刘叔。”
我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没好意思说,其实是今天一件货都没卖出去,耗到天黑,实在没脸再待下去了。
三轮车的链条“咯噔”一下,在巷子拐角处卡住了。
我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我家那扇油漆剥落得能看见木头本色的门,就在前面不远处。
而门前,站着一个我此刻最不想见到,却又在心底里偷偷想了无数遍的人。
林晚晴。
她怀里抱着三岁的女儿暖暖,斜斜地倚在我家那摇摇欲坠的门框上,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兰草。
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泛出毛边的碎花衬衣,乌黑的头发用一根布筋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衬得那张脸愈发清瘦,也愈发地好看。
哪怕是这样朴素甚至有些落魄的打扮,也遮不住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子温婉和标致。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欠她的那三百块钱,已经整整拖了两个月零七天了。
“晚晴姐,你……你咋来了?”
我费力地把三轮车从坎里拖出来,停在墙边,两只手在满是油污的裤子上使劲地搓着,才敢朝她走过去。
林晚晴缓缓抬起头,那双清亮得像山泉水一样的眸子,在我写满局促和狼狈的脸上轻轻扫过,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
“阿峰,你说我为啥子来嘛?”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山城女人特有的软糯尾音,钻进我的耳朵里,却像一根针,扎得我浑身不自在。
她怀里的暖暖看见我,眼睛一亮,甜甜地喊了声:“峰叔叔!”
然后张开两只藕节似的的小胳膊,朝我扑过来。
我下意识地接住那团温香软玉的小身子,心里的滋味却愈发苦涩,像是吞了一整颗没熟透的黄莲。
2 债务缠身
三个月前,也是这样一个阴沉沉的下午。
我踌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敲开她家的门,东拉西扯了半天,涨红着脸,说我想去一趟广州,倒腾一批时兴的电子表回来卖,只是……手头差了点本钱。
她什么都没问,转身回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卷被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钱。
“三百块,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