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上的方案改到第三版时,苏晓的指尖沾了层冷咖啡的湿气——陶瓷杯底还沉着深褐色的残渣,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滑,在桌面晕开一小片浅浅的湿痕,刚好浸到键盘边缘的缝隙里。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蹭到眼下淡淡的青黑,这才惊觉凌晨两点的办公室早没了白日的喧嚣,只剩她工位的这盏灯还亮着,暖黄的光圈裹着电脑屏幕的冷白,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单薄。
窗外的路灯透过百叶窗,在邻座同事的工位上投下细长的影子,桌上还留着半盒没吃完的外卖,塑料袋皱巴巴地裹着油污,旁边散落的中性笔滚到了桌角。空调的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拂得她后颈发僵,她下意识拢了拢外套,重新落回键盘的指尖却带着明显的酸胀——这已经是她盯着“预算明细”这栏修改的第17次,客户的需求来回摇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晃得她眼睛发疼。
就在指尖再次敲下“预算明细”四个字时,眼前忽然一暗。不是显示器突然黑屏的突兀,而是像被一层温软的雾裹住,视线慢慢模糊,耳边的键盘敲击声也跟着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轻的风声,混着草木的清冽。她想撑着桌面稳住身形,指尖却没触到熟悉的塑料质感,反而碰到一片粗糙的织物,带着硬挺的纤维纹理,是粗麻布的触感,上面还沾着些细小的、尖尖的松针,扎得指腹微微发痒。与此同时,一股温暖的檀香漫过来,裹着淡淡的木质气息,彻底盖过了办公室里冷咖啡的苦味与打印机的墨味,让她瞬间愣住,连昏沉的脑袋都清明了几分,只觉得浑身的疲惫好像被这股陌生的暖意轻轻托住。
再睁眼,夕阳正把净云寺的飞檐染成琥珀色。檐角的铜铃悬在风里,没响,却像把整个黄昏都兜住了,连风都慢了半拍。她站在大雄宝殿的朱漆门外,门帘是暗绣的莲花纹,被风掀起半角时,能看见帘上的线头都磨得发亮,该是被人掀了许多年。殿内的经咒声漫出来,不疾不徐,像山涧的水漫过青石,每一个音节都落在心尖上,带着沉甸甸的暖意,让她紧绷了许久的肩,竟慢慢松了下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门帘又晃了晃,终于看清蒲团上坐着的和尚。僧袍是洗得发浅的赭石色,袖口磨出细毛,针脚是手缝的,歪歪扭扭,该是他自己补的。露在外面的手腕骨节分明,指腹有常年捻念珠磨出的浅痕,像刻在骨头上的印子。他闭着眼,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影,鼻梁挺直,唇线抿成一道温和却挺括的弧——苏晓在梦里竟叫得出他的法号:慧明,像这名字在心里存了许多年,连念出来都带着熟稔。
“主持,西坡的王阿爷咳得厉害,熬的药喝了两剂,还是喘得厉害,刚才竟咳出血来了。”殿外传来小沙弥的声音,带着点慌,布料摩擦的声响越来越近,还有竹篮落地的轻响,该是装草药的篮子没拿稳。
慧明的经咒声顿了顿,睁眼时,眼底盛着山月似的光,却藏着化不开的软。他起身时,僧袍扫过蒲团,带起一缕细尘,在夕阳里飘成轻烟,落在他的僧鞋上——鞋尖也磨破了,垫着层干草。“莫慌,”他声音不高,像落在水面的雨,“把后殿晾的枇杷叶取些,要晒足七日的,加冰糖和老陈皮,用砂壶慢慢煮,火别太急。”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些晒干的桂花,“煮好后,再撒点这个,阿爷从前在江南住过,爱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