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辽宁西北部的小镇被一场早雪裹得严严实实。十月末的风像掺了冰碴子,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人脸上又冷又疼。林晚裹着姥姥亲手缝制的碎花棉袄,棉袄里子絮着新弹的棉花,沉甸甸的却格外暖和。她蹲在辽河岸边的老柳树下,手里攥着两个从家里揣来的冻梨,冻梨硬得像石头,却透着一股清甜的寒气。
她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河对岸那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少年——周屿正踮着脚,努力往她这边望,冻得发红的耳朵像两片小树叶,在风里微微晃动。
周屿是镇上的“特殊存在”。他家住在镇东头唯一一栋二层小楼里,那是他爷爷退休前单位分的房子,在全是平房的小镇上格外扎眼。他爸妈在武汉的一家汽车制造厂做技术工,常年不回辽宁,每年一入冬,就把周屿送回小镇,跟着爷爷奶奶过寒假。林晚第一次见到周屿,是2000年的除夕,那天镇口的鞭炮摊格外热闹,她跟着姥姥去买春联,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干净白球鞋的小男孩,站在鞭炮摊前,眼神怯生生的,看着满地炸开的红纸碎屑和噼啪作响的鞭炮,像只误入麦场的小白鸽,既好奇又害怕。
姥姥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小男孩身边的老人是周屿的奶奶,笑着走上前搭话:“张婶儿,这是你家大孙子吧?长得真俊,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周屿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拉过周屿,把他往林晚身边推了推:“快,叫晚晚妹妹,以后跟妹妹一块儿玩,别总闷在家里。”周屿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包着亮晶晶糖纸的奶糖,小心翼翼地递到林晚面前,声音还有点奶气:“我叫周屿,橘子味的,你吃吗?”林晚看着他冻得发红的指尖,又看了看那颗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奶糖,咽了咽口水,小声说了句“谢谢”,接过糖就赶紧往姥姥身后躲,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个和镇上孩子不一样的“城里娃”。
从那天起,周屿就成了林晚冬天里最盼着的人。每年十一月,林晚就开始数着日子,盼着周屿能早点回来。周屿也确实没让她失望,每次一到小镇,放下行李就会跑到林晚家找她玩。他会揣着爸妈给的零花钱,拉着林晚去镇上唯一的供销社,给她买山楂片、麦芽糖,还有她最爱吃的橘子味奶糖;会在雪停之后,带着她去辽河结冻的冰面上滑冰车,他自己滑得又快又稳,却总把林晚的冰车拉得慢慢的,怕她摔着,还特意在她身后跟着,一看到她身子晃,就赶紧伸手扶;会在林晚被村里几个半大孩子欺负、抢走她攒了很久的玻璃球时,把她挡在身后,梗着脖子跟那几个孩子对峙,虽然声音还有点发颤,却硬气地说:“她是我妹妹,你们不许欺负她,把玻璃球还回来!”
林晚最爱听周屿讲武汉的事。冬天的晚上,两人坐在林晚家的炕头上,盖着同一条厚厚的棉被,姥姥在灶房里煮着冻梨,空气里飘着甜甜的梨香。周屿会指着窗外的黑暗,给林晚描述武汉的夏天:“晚晚,武汉的夏天热得能把人烤化,中午出门,脚踩在地上都发烫。长江边的柳树能长到两层楼高,枝条垂到江面上,晚上风吹过来,能听见江风推着浪头打岸边的声音,哗哗的,可好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