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风铃又响了,一位住在附近的熟客进来还书,和顾奶奶寒暄起来。邵芸默默地坐回沙发,顾奶奶的话却在她心里激起了涟漪。守住心里的“真”?她的“真”,又在哪里?早已经被埋葬在十年前那个雪夜了吗?
夜渐深,客人们陆续离开。邵芸也拿着钥匙上了楼。房间果然如顾奶奶所说,干净而温馨。木地板,碎花窗帘,一张宽大的书桌临窗摆放。最让她惊讶的是,书桌上竟然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一支毛笔,一方石砚,一锭墨,还有一叠宣纸。旁边,是一本线装仿古的《诗经》。
这一切布置,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又像是来自命运某种意味深长的安排。她推开窗,清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的味道涌入,楼下庭院里,一小片梅树在雪中静立,枝头已然孕育着小小的花苞,在月光和雪光映照下,轮廓清晰。
这一夜,邵芸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时而呼啸、时而寂静的风雪声,久久无法入睡。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父亲的书房,阳光明媚,墨香氤氲,父亲正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一个笔画复杂的字。那温暖如此真实,让她在睡梦中,眼角悄然滑落一滴冰凉的泪。
第三章:墨痕
清晨,邵芸被一种陌生的寂静唤醒。那不是城市里被过滤后的、隐隐透着喧嚣底音的静,而是万籁俱寂的、被厚厚积雪吸收了一切声响的纯粹的静。阳光透过碎花窗帘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微小的尘埃。
她起身推开窗,一股清冽甘甜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昨夜的大雪已然停歇,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耀眼的银白世界。庭院、树木、远山,都披上了厚厚的绒毯,唯有那几株梅树的枝干倔强地探出雪被,红苞点点,像沉睡大地苏醒前悸动的脉搏。这与她平日里透过高层公寓落地窗看到的、被规整分割的城市雪景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野趣和自然的生命力。
楼下传来细碎的声响和顾奶奶轻柔的哼唱声。邵芸洗漱完毕下楼,发现顾奶奶正在庭院里扫出一条窄窄的小径,并在檐下撒了些小米和谷物。几只麻雀和不知名的小鸟,正叽叽喳喳地在雪地上跳跃啄食。
“早啊,邵小姐。昨晚休息得怎么样?”顾奶奶看到她,笑着招呼,脸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精神矍铄。
“很好,很安静。”邵芸走过去,“顾奶奶,我帮您吧。”
“不用不用,就这点活儿,活动活动筋骨。”顾奶奶摆摆手,递给她一小把小米,“你要是闲着,可以喂喂它们,这些小东西,可是这里的‘老房客’了。”
邵芸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把金黄的小米。她学着顾奶奶的样子,将米粒轻轻撒在干净的雪地上。鸟儿们起初惊飞了一下,但很快又试探着落下,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看看她,然后迅速啄食起来。看着这些小生命为了生存而忙碌、机警又充满活力的样子,一种极其简单的、久违的愉悦感,从邵芸心底悄然升起。这感觉,比她成功拿下一个数百万的案子更让她感到踏实和温暖。
在“栖心小筑”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没有紧急的电话会议,没有堆积如山的案卷,没有需要时刻保持的精英姿态。邵芸帮顾奶奶整理书架,擦拭灰尘,将客人放乱的书籍归位。在这个过程中,她意外地发现了许多父亲曾经在她耳边念叨过的绝版书,那些熟悉的名字和封面,像一把把钥匙,不断开启着记忆的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