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浮冰上的假面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数字，从17:59跳转到18:00，像一声无声的赦免令。
办公室里，一阵稀稀拉落的收拾声响起，但更多的，是一种粘稠的、无处可逃的沉寂。
我关掉设计软件，屏幕上那套为一家概念书店设计的、线条流畅极简的书架模型瞬间消失，留下一片冰冷的深蓝。
它曾是我灌注了心血的作品，如今，却像这个冬天一样，看不到落地的希望。
我叫林晚，28岁，家居设计师。
曾几何时，这是个带着光环的职业，如今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经济下行，就像一场无声的瘟疫，最先侵蚀的就是人们对“美”和“非必需”的追求。
我们公司，一个曾经在小众圈子里颇有名气的品牌，如今在破产的边缘摇摇欲坠。办公室里空出的工位，比日渐稀少的项目更让人心慌。
手机屏幕亮起，幽光映着我疲惫的脸。
「晚晚，今晚项目上线，要通宵，别等我了，你先睡。」——陈岸。
「通宵」。
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我心里。
这是他这个月第几次「通宵」了？
三十岁的陈岸，曾是一家风光无限的互联网大厂的技术骨干，年薪可观，前途似乎铺满了金光。
可如今，「通宵」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一股虚浮的无力感，像一块勉强遮羞的破布。
我没有回复那个习惯性的「好」。
一种强烈的不安驱使着我，手指颤抖着点开了手机银行APP。
余额的数字，冰冷而残酷地提醒着我现实的窘迫。
鬼使神差地，我又点开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共享定位软件——热恋时为了方便找到彼此而开启的功能
。此刻，地图上那个代表陈岸的、我曾经觉得无比安心的小圆点，并没有停留在高新园区他那栋灯火通明的写字楼，而是诡异地出现在城市另一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速腾网咖」。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凉。
欺骗，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他没有加班。他在骗我。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楼，深秋的晚风带着凛冽的湿意，像钝刀子割在脸上。
我没有走向回家的地铁站，而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踏上了相反方向的地铁。
我要亲眼去看看，我赖以生存的爱情，究竟在怎样的「前线」通宵作战。
网咖里烟雾缭绕，混杂着泡面、汗液和电子设备发热的气味。
嘈杂的键盘声、游戏音效和年轻人的叫骂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
我在最角落的一个卡座找到了他。
他背对着我，身上是那件穿了三年、领口已经有些松懈的灰色卫衣，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
屏幕上，不是密密麻麻的代码，而是一款流行的网络游戏，光影效果绚烂，他操控的角色正在虚拟世界里奋力厮杀。
旁边的烟灰缸里，烟蒂堆成了小山，手边是一碗吃了大半、油汤已经凝固的泡面。
那个曾经穿着熨帖衬衫，在技术论坛上自信满满、眼神发亮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整个人缩在廉价的电脑椅里，像一个被现实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像海啸般冲击着我，几乎要将我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