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被推开。
秦知语走了进来，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
她身后，那两个靠在墙边抽烟的男人，毫不掩饰地将充满恶意和警告的目光投射进来，像两只看守着猎物的鬣狗。
王建军仿佛没有察觉。
他依旧坐在那个小马扎上，只是手里不再是斧头，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石头。
石头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却被他用一块柔软的棉布，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擦拭着。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瑰宝。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门口那两道不善的目光，而变得凝滞和压抑。
“他们是吴振雄的人。”
秦知语的声音很低。
“我知道。”
王建军头也没抬，回答得云淡风轻。
“他们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围困，监视，恐吓。不只是针对你，也针对所有可能和案件有关的人。”秦知语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她身为省委督导组的组长，在自己的辖区内，眼睁睁看着黑恶势力用如此嚣张的手段进行威胁，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王建军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所以，秦组长的调查，进行得不顺利？”
这句问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秦知语强撑的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拉过另一张小马扎，坐在他对面，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省委督导组组长的架子。
“何止是不顺利。”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简直是寸步难行。”
“张涛吐出来的所有线索，一夜之间全部断了。”
“关键人证，不是突发心梗进了ICU，就是连夜举家出国旅游，再不然就是直接人间蒸发。”
“我们去查泰山会那些公司的账目，干净得能当成会计学院的教科书范本，每一分钱的流水都合法合规，天衣无缝。”
“甚至连之前被市局控制的王大虎手下的那几个混混，今天一早也请来了省城最好的律师，集体翻供，反咬一口，说我们刑讯逼供。”
秦知语一句一句地说着，每说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陷入沼泽的人，无论怎么挣扎，都被那张由金钱、权力和暴力编织成的无形大网，越缠越紧。
她说完，院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远处村口，那些地痞流氓偶尔传来的低笑和咳嗽声，显得格外刺耳。
王建军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拿起那块黑色的石头，继续用棉布轻轻擦拭。
他那过分的平静让秦知语心底的焦躁感愈发强烈。
“王建军同志，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说出了这句她昨天绝不会说的话。
王建军擦拭石头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眼，目光变得锐利，像一把手术刀，要剖开她的内心。
“你信法律，还是信证据？”
他问。
这个问题突兀、尖锐，直击本质。
秦知语一愣。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问她。
作为一名纪检干部，法律是她的信仰，是她一切行动的准则。
她几乎是本能地回答：“法律必须基于证据。”
“很好。”
王建军放下了手里的石头，将那块擦得油光发亮的黑色石头，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
他站起身直视着秦知语的眼睛。
那一刻，他身上那种属于普通退役兵的平和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秦知语都感到心悸的强大气场。
“那好。”
“你负责程序正义，我负责把证据送到你面前。”
轰！
秦知语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持王法之剑，在阳光下，按照最严苛的程序，进行审判。
一个握阎王之刃，在黑暗里，用法律之外的手段，去搜罗那些被藏匿、被销毁、被篡改的罪证。
这……这简直是疯了！
这完全违背了她的工作原则，违背了她所受过的所有教育和坚守的信念。
如果她同意，那她这个督导组组长，和那些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理智与现实，在脑海中疯狂地交战。
可是……
她想到了张涛那张绝望的脸，想到了吴振雄在电话里那副有恃无恐的嘴脸，想到了村口那些嚣张跋扈的地痞流氓。
她想到了自己此刻的寸步难行，和那张几乎要将整个督导组吞噬的黑色大网。
如果拒绝，这次的调查必然会以失败告终。
泰山会会继续盘踞在青州作威作福，吴振雄会安然无恙，王建军和他的家人，将会面临无穷无尽的报复。
而她，只能带着一份写满“证据不足”的报告，灰溜溜地返回省城。
那不是她要的正义。
秦知语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看着王建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玩笑意味，只有绝对的自信和掌控力。
仿佛对她而言的天罗地网，在他眼中不过是随手可破的薄纸。
许久。
秦知语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化为了一片决然的清明。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
“好。”
仅仅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需要知道那个叫刘金福的房地产老板的下落，他昨天凌晨飞去了瑞士。我还要他公司最原始的，没有经过任何粉饰的真实账目。”
她给出了第一个目标。
这是目前所有线索中断的核心节点。
“给我24小时。”
王建军的回答简单直接。
他看了一眼院门外补充道：“但如果我出去后，有尾巴跟着，你得负责给我清理干净。”
“我明白。”秦知语立刻点头。
她知道，这是他对自己能力的一次考验。
如果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那这场合作，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成交。”
两人之间，一场看不见的联盟，正式达成。
秦知语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向院外走去。
当她再次推开院门，迎上那两个地痞流氓挑衅的目光时，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再是愤怒和压抑，而是一种带着冰冷寒意的平静。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与魔鬼做了一场交易，用自己的原则，换取了一把能够撕开黑夜的利刃。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深处，除了不安，竟还有无法抑制的期待。
她很想看看，这位代号“阎王”的男人，他的刀，究竟有多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