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后的第一堂自习课，教室里还飘着“军训趣事”的讨论声。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悠悠地转，扇叶切割着阳光，在课本上投下晃悠的光斑，偶尔吹起一页纸，又轻轻落下。孟瑶和陈阳凑在教室后排的座位旁，胳膊肘抵着桌沿，叽叽喳喳的声音像两只停不下来的小麻雀，苏晚就坐在孟瑶旁边，手里捏着一支黑色水笔，笔尖悬在数学作业本的函数题上，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却半天没写下一个完整的步骤。
“你是没看见，那天林砚翻完跟斗，女生都快把他围疯了！”孟瑶托着下巴，手肘在桌上轻轻敲着，语气里带着点夸张的调侃，眼睛却时不时瞟向苏晚，嘴角藏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有递冰镇矿泉水的，有趁乱塞情书的，还有人追着要微信，我看隔壁班的夏栀都快把信封捏破了！苏晚，你当时站在女生队伍第三排，是不是也看呆了？我记得你都没跟我一起扇风，眼睛直勾勾盯着林砚，连教官喊‘稍息’都没反应！”
苏晚的耳尖瞬间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她慌忙低下头，假装翻面前的语文课本，书页被手指捻得“哗啦”响，却始终停留在“荷塘月色”那一页。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腹把光滑的笔杆捏出淡淡的印子，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她确实看呆了，林砚腾空翻跟斗时，军衣下摆扬起的弧度，落地时稳稳当当的样子，都像落在她心里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就说我大哥厉害吧！”陈阳立刻凑过来接话，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引得前排同学回头看了一眼，他却没在意，反而拍了下桌子，“军训那几天，每天都有女生往咱们班送东西，昨天还有个高二的学姐托我给大哥递纸条呢！不过苏晚，你可得上点心啊！我大哥这么受欢迎，你再犹豫，说不定就被别人抢走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陈阳你闭嘴！”孟瑶瞬间瞪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不满，连声音都拔高了些，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林砚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就是个跟着起哄的份儿！自己军训站军姿的时候，三分钟不到就偷偷晃腿，要不是教官盯着别人没注意你，你早就被罚跑操场了！还有脸在这说别人？”
“我起哄怎么了？”陈阳不服气地反驳，脖子都憋红了，像煮熟的虾子，声音又尖又利，在安静的自习课里格外扎耳，“总比你整天黏着苏晚，跟个甩不掉的跟屁虫似的强！苏晚明明想安安静静写作业，你却总在她旁边叨叨叨，一会儿说林砚打拳帅，一会儿说食堂的菜不好吃，烦不烦啊！你没看见苏晚都快被你吵得写不下去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苏晚桌上空白的作业本，语气里满是“我在帮你说话”的得意，却没注意到苏晚悄悄皱起的眉。
“你说谁是跟屁虫？陈阳你会不会说话！”孟瑶的脾气本来就急，被这么一激，瞬间炸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两颗圆溜溜的葡萄，脸颊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微微起伏，“难怪你初中总被人欺负，就你这嘴欠的德性，挨揍都是活该！谁愿意跟你做朋友啊？也就苏晚脾气好，换做别人，早就懒得理你了！”
“你再说一遍？”陈阳的脸涨得像熟透的西红柿，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周围同学都停下了笔。他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怒气，“我嘴欠也比你强！你爸妈都不在身边，没人管你，也就你奶奶把你当个宝，换做别人，谁愿意搭理你！你以为苏晚真愿意跟你待在一起？她就是不好意思说你烦！”
这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扎在孟瑶心上。她的眼泪瞬间涌满了眼眶，视线变得模糊，原本瞪着陈阳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委屈和愤怒，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课本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猛地伸手推了陈阳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怒气，声音带着哭腔：“陈阳你混蛋！你爸妈离婚不管你，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就是嫉妒我有人疼！”
“你胡说什么！”陈阳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到了后排的桌子，桌上的书本、笔袋“哗啦啦”掉了一地，铅笔滚得到处都是。他也急了，伸手就往孟瑶身上推，动作比孟瑶重了不少，把孟瑶推得坐在了地上，“我爸妈才没离婚！你少在这造谣！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故意咒我爸妈！”
孟瑶坐在地上，眼泪掉得更凶了，她伸手抓住陈阳的校服袖子，指甲都快嵌进他的皮肤里，哽咽着说：“你就是胡说！你爸妈就是不管你！你凭什么说我没人管！”
陈阳也不示弱，拽着孟瑶的校服领口，想把她拉起来，却不小心把校服的领口扯得变了形：“我没胡说！你别在这撒泼！”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孟瑶伸手抓陈阳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陈阳则拽着孟瑶的胳膊，不让她再动手。桌子被撞得歪歪斜斜，抽屉里的作业本掉出来，连旁边的苏晚都被波及，数学作业本掉在了地上，还被陈阳不小心踩了一脚，留下个灰色的鞋印。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苏晚连忙弯腰捡起作业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又快步走过去，伸手想去拉孟瑶，声音带着急意，眼眶也微微泛红，“孟瑶，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再打下去会被老师发现的，到时候要请家长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想把两人分开，可孟瑶和陈阳正打得激烈，根本没听她的劝，反而因为她的拉扯，动作更乱了些。苏晚的手不小心被孟瑶的指甲划了一下，留下道浅浅的红痕，她却没在意，只想着赶紧把两人拉开。
林砚坐在前排，早就听到了后排的动静，一开始还想着“让他们吵两句就停了”，可后来听到桌椅碰撞的声音和苏晚的劝阻声，立刻转身走了过来。他快步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抓住陈阳的手腕，指腹用力，陈阳瞬间觉得手腕一麻，下意识松开了拽着孟瑶的手；又用另一只手轻轻隔开孟瑶，语气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打了！在教室里打架，像什么样子？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们看看周围，大家都在看你们，还影响苏晚写作业，有意思吗？”
林砚的力气比两人大得多，一出手就把他们彻底分开。陈阳还想挣扎，却被林砚攥得紧紧的，根本动不了，只能喘着气瞪着孟瑶；孟瑶则站在原地，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校服袖子被扯得皱巴巴的，领口也歪了，头发凌乱，看起来格外委屈，却还在小声嘟囔：“是他先骂我的……”
就在这时，班主任拿着教案走进教室，刚走到讲台前，就看到后排的狼藉——歪歪扭扭的桌子、散落一地的书本、还有眼圈通红的孟瑶和怒气冲冲的陈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温和的语气变得严厉：“孟瑶！陈阳！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自习课上打架，还把教室弄得这么乱，眼里还有没有纪律了？”
周围的同学都低下头，不敢说话，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吊扇转动的声音。班主任走过去，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眼孟瑶通红的眼睛和陈阳攥着的拳头，语气更沉了：“你们两个，现在跟我去办公室！马上给你们家长打电话，让他们来学校一趟，我倒要问问，你们家长是怎么教你们的！”
孟瑶和陈阳都不敢说话，低着头，跟着班主任往办公室走。苏晚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书本，弯腰开始帮忙捡，心里却乱糟糟的——她没想到，只是一场小小的起哄，会闹到要请家长的地步。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办公室，落在地板上，映出长长的影子。孟瑶的奶奶最先赶到，她穿着一件整洁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发网整齐地拢在脑后，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碎花的布袋子，里面装着给孟瑶带的苹果和洗好的葡萄。看到孟瑶红肿的眼睛和皱巴巴的校服，她心疼得不行，连忙走过去，拉着孟瑶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里满是担忧：“瑶瑶，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眼睛怎么肿成这样？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孟瑶看到奶奶，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陈阳的外公王富贵也赶来了。他穿着一件沾了点泥土的蓝色外套，裤脚还卷着，露出脚踝上沾着的草屑，显然是刚从菜市场赶来——他是林砚家经常去的菜摊老板，大家都喊他“王大伯”，每天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进货，中午就在菜摊旁啃个馒头当午饭。看到办公室里的阵仗，他连忙搓了搓手上的泥，走到陈阳身边，伸手拽住陈阳的胳膊，力道有点重，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你这混小子，又在学校惹事了是不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学校要好好跟同学相处，别动不动就吵架打架，你怎么就是不听？”
陈阳低着头，不敢看外公的眼睛，脚尖悄悄蹭着地面。
“老师，实在对不起，是我们家瑶瑶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孟奶奶拉着孟瑶的手，转向班主任，语气里满是歉意，眼神却悄悄红了，声音也带着点哽咽，“都怪我平时太宠她，没教好她怎么跟同学相处，让她在学校里打架，还影响了其他同学学习，是我们做家长的失职。您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让她给陈阳同学道歉。”
“是我家这混小子嘴欠，说话没个把门的！”王富贵也连忙开口，拽着陈阳往前递了递，“老师，您别跟孩子一般见识，这小子从小就没妈教，我平时忙着卖菜，也没好好管教他，才让他养成了这嘴欠的毛病。我回去肯定好好揍他一顿，让他给孟瑶同学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跟同学吵架了！”
两人刚说完，目光不经意间对上，突然都愣住了。王富贵先开口，语气里满是惊讶，他往前凑了凑，仔细打量着孟奶奶，不确定地问：“你是……孟桂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早就跟着你丈夫去城里了吗？”
“你是王富贵？”孟奶奶也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王富贵，伸手拂了拂他外套上的灰尘，语气里满是意外，“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变样了？头发都白了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不是一直在老家种蔬菜吗？怎么会来城里？”
原来，两人年轻时是同一个生产小队的队员，当年一起在地里种玉米、抢收小麦，夏天一起在田间地头啃西瓜，冬天一起在队部的火炉旁烤红薯，关系还算不错。后来孟奶奶跟着丈夫去城里工作，王富贵则留在农村种蔬菜，慢慢就断了联系，没想到几十年后，会因为孙辈打架再次相遇。
“哎，别提了，老家的地没人种了，我就想着来城里卖菜，还能照顾照顾陈阳。”王富贵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感慨，“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丈夫还好吗？”
提到丈夫，孟奶奶的眼神暗了暗，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老孟走得早，前几年……前几年儿子儿媳出了车祸，也走了。”她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伸手抹了把眼泪，又看了眼身边的孟瑶，语气里满是心疼，“怕瑶瑶受不了这个打击，我们对外说他们出远门打工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其实……其实他们早就不在了。瑶瑶这孩子，平时看着活泼，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她爸妈，有时候晚上还会偷偷哭着喊妈妈……”
这话刚好被去办公室门口接水的陈阳听见。他端着空水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孟奶奶的话，手猛地一颤，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热水洒了一地，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没心思管——原来孟瑶不是“爸妈不在身边”，是父母早就去世了，自己还拿这事戳她的痛处，说她“没人疼”，说她“没人管”。
他想起孟瑶平时总说“爸妈在外地赚大钱，等我考了第一名就回来陪我”，想起她看到别的同学被爸妈接放学时羡慕的眼神，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又疼又悔。
陈阳没敢进去，也没敢跟老师说水杯摔碎了，转身就往宿舍跑。回到宿舍，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慢慢滑下来，双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过了一会儿，他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明显，脸颊瞬间红了一片。
他还觉得不解气，又连着扇了自己好几下，直到脸颊发烫，嘴角都隐隐作痛，才停下手，双手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陈阳你真是畜牲！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你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吗？你自己没妈，知道没妈的苦，却还去戳别人的痛处，你是不是有病！你怎么能这么混蛋！”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映着他懊悔的背影，宿舍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哭声和偶尔的自责。他终于明白，自己一时嘴欠说出去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孟瑶心上，那些话有多伤人，孟瑶此刻就有多难过——而这份难过，是他亲手造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