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他那真诚得无懈可击的笑容,一股比刚才被控制时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不见。
他真的看不见那纸上的死亡宣告。
或者说……他看见的,和我们看见的,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
我失魂落魄地接过那杯冷茶,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看吴用那张笑脸,我握着那张在我看来写满诅咒、在他口中却是锦绣文章的纸,一步一步,退出了书房。
门外,夜色更浓了。
接下来的几日,我如同行尸走肉。我试图用其他方式警告卢俊义,旁敲侧击地提醒他金沙滩险要,需多加防备。可每次,卢俊义都是豪迈地大笑,拍着胸脯保证:“哥哥放心,区区官军,岂能近我身?待小弟去去便回,与哥哥痛饮!”其他兄弟也纷纷附和,称赞卢员外英雄了得。
我甚至想过,干脆将他绑起来,不让他出征。可那样,我又该如何解释?说因为我做了一个噩梦?写了一首“诗”?
无人会信。只会把我当成疯子。
而那股控制我的力量,依旧每夜准时降临,如同最忠实的更夫。它不再写卢俊义,转而写下其他一些兄弟的名字,配着各种光怪陆离、却又在日后一一应验的死法。我像一个被诅咒的先知,眼睁睁看着死亡的名单越来越长,却无能为力。
直到今天早晨。
阳光明媚,洒在梁山聚义厅前的演武场上。旌旗招展,人马喧嚣。卢俊义顶盔贯甲,腰悬长剑,身后是五百精兵,正准备开拔,前往增援金沙滩方向一处受官军骚扰的营寨。
他精神抖擞,面泛红光,正与前来送行的众头领谈笑风生。
我的心,却沉在无底深渊里。那首诗的每一个字,都在我脑中疯狂叫嚣。
他就要死了。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卢俊义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角落里面色苍白的我。他脸上笑容更盛,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了过来。
“公明哥哥!”他声若洪钟,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生疼,“小弟这就出发了!哥哥且在山寨安坐,静候佳音!”
他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身旁亲随手里接过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银质酒壶,和两只同样材质的酒杯。
“临行前,小弟特备薄酒一杯,敬哥哥!”他亲自执壶,清澈的酒液汩汩注入两只酒杯,发出悦耳的声响。他端起其中一杯,双手奉到我面前,目光灼灼,充满了信任与赤诚,“愿我梁山,兄弟同心,扫清寰宇,共保太平!”
阳光照在银杯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酒香扑鼻,应是山寨珍藏的佳酿。
可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那酒液之上。
清澈?不……为什么,在我眼中,那杯中微微晃动的液体,泛着一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
暗红之色?
像是一滴血,溶在了清水里,正缓缓漾开。
是我的错觉吗?是阳光太烈,晃花了眼?还是连日来的惊恐,让我产生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