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城市是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每个人都在各自的网格里匆忙穿梭,彼此隔绝,直至老死不相往来。直到她搬到我隔壁,我才恍惚觉得,这张网上,似乎漏进了一缕温暖的阳光,带着云端的清澈和高空的气流微澜。
她叫苏晚晴,是一名国际航线的空乘人员,我的邻居。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疲惫不堪的深夜。我刚结束一个令人头秃的项目,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从电梯里挪出来,眼神涣散,只想立刻把自己扔到床上。楼道里的声控灯大概也嫌弃我的状态,明明灭灭,不肯好好工作。就在我摸索钥匙的时候,隔壁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光,温暖柔和的暖黄色光晕,瞬间倾泻出来,切割了黑暗的楼道。一个人影逆光站在门口,身形高挑窈窕,穿着还没换下的航空公司制服——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套裙,颈间系着优雅的丝巾,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正微微侧身,试图将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行李箱拖出门外。
灯光勾勒出她精致侧脸的轮廓,也照亮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尖,似乎正为这个不听话的箱子苦恼。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和画面弄得有些愣神,呆站在原地。
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动静,她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被撞见的细微慌乱,随即化为一个职业化的、却依然足够动人的微笑。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子,带着些许旅途的倦色,却依旧清澈。
“抱歉,吵到你了吗?”她的声音很好听,不像一般女孩的甜腻,带着一点清冽和柔和,像微风吹过风铃。
“啊,没,没有。”我慌忙摆手,舌头有点打结,“刚回来。需要……需要帮忙吗?”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巨大的箱子上。
“太好了,正和它较劲呢,太感谢了。”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侧身让开位置,“轮子好像卡了一下。”
我上前,握住行李箱的拉杆,稍微用力一提一推,轮子顺利滚过门槛。很沉,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或许是来自远方的礼物,或许是她整个生活的重量。
“谢谢,”她再次道谢,笑容真切了许多,“我是苏晚晴,刚搬来不久。”
“我叫陈默。”我报上名字,感觉自己的自我介绍干巴巴的,毫无魅力。
“陈默,”她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很好听的名字。我得赶紧去机场了,航班提前,差点误点。回头聊!”
她拉着箱子,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消失在电梯门后。空气里留下一缕极淡的、清雅的香气,不像香水,更像是某种洗涤剂混合着她自身气息的味道,很好闻。
我站在重新变得昏暗的楼道里,心里莫名地荡开一圈涟漪。那晚,我很久都没睡着,脑海里总是浮现那双亮亮的眼睛和那个匆忙的背影。空姐,一个听起来有些遥远甚至带点梦幻色彩的职业,就这样以一种具体而生动的方式,成为了我仅有一墙之隔的邻居。
从此,我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新的节奏,与她的航班时刻表微妙地同步了起来。
我能通过隔壁的动静,大致判断出她的状态。深夜里,听到密码锁传来轻柔的“滴滴”声和极其轻微的关门声,我知道她回来了,带着满身的疲惫与风尘。清晨,若是听到清脆的高跟鞋声快速掠过我的门口,伴随着行李箱轮子规律滚动的声音,我便知道,她又将启程,飞往某个我未曾涉足的遥远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