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陕北榆林,黄土高原像铺了层晒透的老棉袄,沟壑峁梁里藏着个叫枣林峁的小村子。三十多户人家散在山坳里,多半住的是土窑洞,门口挂着红辣椒串子和金灿灿的玉米棒子,风一吹哗啦啦响。村头架着座软索桥,叫枣林桥,底下是清水河,水清亮得能看见小鱼摆尾;村后阳坡上,王满囤家的桃园占了半面山,春天一到,粉嘟嘟的桃花能把整座山都染得甜丝丝的。
故事就从这片桃园开始。
桃园主人王满囤,五十出头,背有点驼,手里总攥着根枣木烟杆。他有俩儿子,大儿子叫王建军,二十四岁,一手木匠活做得顶呱呱——盖房时架木梁、打家具时雕花纹,就连邻村娶媳妇的红漆立柜,十家有八家是他打的,在周边十里八乡都有名气。王满囤只要跟人聊起建军,烟杆都能翘到天上:“我家建军,那是块好料!”小儿子叫王拴柱,二十二岁,生得五大三粗,胳膊上的腱子肉一使劲能崩起青筋,干起活来比牛还勤快。三年前村里包桃园,别人嫌操心,就王满囤咬着牙接了,如今倒是成了枣林峁的一道景。
在陕北山区,娃们十七八就开始说媒,二十出头基本都成家了。可王建军都二十四了,还是条光棍。按说他有手艺、人精神,说媒的能把门槛踩破——前两年邻村张婶来说过李家姑娘,后沟王婆提过赵家丫头,可建军就是不点头,要么说“性格不合”,要么说“没眼缘”。王满囤急得直骂“眼头高”,更愁的是,拴柱也被耽搁了——老辈传下的规矩,老大不嫁娶,老二不能动,哪怕拴柱再急,也得等着。
建军白天忙着在外边给人盖房、打家具,早出晚归;王满囤年纪大了,桃园的活基本都落在拴柱身上。除草、松土、施肥、剪枝,就连嫁接桃树这种精细活,拴柱也做得有模有样。只有到了桃子成熟的季节,一家人才齐上阵,摘的摘、装的装,赶着驴车拉到镇上卖。
农历三月,桃园里的桃花开得正盛。每棵桃树枝桠上都缀满了粉花,风一吹,花瓣飘得满地都是,引得蜜蜂嗡嗡转。拴柱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珠,手里攥着把铁锨,正给桃树根下松土。他身边跟着条油黑的狼狗,叫黑蛋,是拴柱从小养到大的,平常跟他形影不离,这会儿正叼着他的蓝布衫,在桃树下窜来窜去。
这时候,李红梅进了桃园。她是石峁村的,离枣林峁有三里地。石峁村满坡都是枣树,连棵桃树都没有,可她妈张翠花说,她生的时候正好是桃花开,就给取了“红梅”这名。前几天听村里姐妹说枣林峁的桃花开得旺,红梅心里就痒,今天一早就揣着块玉米饼子,顺着黄土路找来了。
红梅穿了件浅绿色的的确良上衣,下身是条蓝色紧身裤,衬得腰细腿长。一进桃园,她就看呆了——满树粉花像云彩似的,空气里都是甜香。她张开双手,闭着眼睛在桃树下转圈圈,花瓣落在头发上也不在意。转着转着,她看见枝头上一朵开得最艳的桃花,伸手就想摘,没成想指尖刚碰到花瓣,就被藏在花里的蜜蜂蛰了一下。
“哎呀!”红梅疼得皱起眉,手赶紧缩回来,指尖已经红了一小块。
这声轻呼,拴柱和黑蛋都听见了。拴柱抬头一看,桃园里突然多了个俊姑娘,正愣着,黑蛋已经“汪汪”叫着冲了过去——它认生,见了陌生人就警惕。拴柱急了,想喊“黑蛋,回来!”可已经晚了,黑蛋窜到红梅跟前,呲着白森森的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