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婉走过去，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学着他的样子看向潭水，“这里夜晚更美。”
“美？”青年齐天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再美，若无人欣赏，无人铭记，又与虚无何异？”他转过头，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眼睛看向苏婉，里面翻涌着苏婉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痛苦。
“你以为俺老孙天生就是石头心肠，不懂孤寂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当年花果山群猴拥护，七十二洞妖王来朝，何等快活！大闹天宫，虽败犹荣，三界六道，谁不知齐天大圣的名号！”
他的话语里带着追忆往昔的豪情，但随即被更浓重的阴影覆盖。
“可后来呢？取经路，成了‘正果’，听起来光鲜，实则是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世人只记得斗战胜佛的威名，却渐渐忘了齐天大圣的逍遥。再后来……连这‘斗战胜佛’也渐渐被遗忘在经卷角落里。”
他伸出手，指向夜空，仿佛要抓住那些闪烁的星辰：“你们的世界变了。不再敬畏自然，不再相信冥冥中有超越凡俗的力量。科技的光亮覆盖了星空，也覆盖了人心对神话的感知。我们这些依托‘传说’、‘信仰’而存在的‘概念’，就像断了根系的草木，逐渐枯萎，形态模糊，力量流失。”
苏婉静静地听着，心脏微微抽搐。他话语中的悲凉，是如此真实而具体。
“我不是无敌的，”青年齐天看着她，眼神坦诚得让人心疼，“至少现在不是。当记得‘齐天大圣’本心的人越来越少，当我只是作为一个故事里的固定角色被消费，我的存在本身就变得岌岌可危。这水帘洞，这花果山，与其说是仙境，不如说是一方依靠残存‘记忆’和‘信力’勉强维持的……避难所。我们，是被你们‘记忆驱逐’的存在。”
“记忆驱逐……”苏婉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感到一种沉重的负罪感。现代社会的快节奏和物质化，是否真的在精神层面驱逐了这些古老的、象征着自由与反抗的“概念”？
“那你为什么选择我？”苏婉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迷茫的现代人。”
青年齐天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膝上的手——那只手上，仿佛还残留着握着手机，感受那奇异手机壳的触感。
“因为你在迷茫中，依然保有对‘真实’的渴望。”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因为你看到那片蓝天时，会想起童年，想起你外婆的故事。因为……你能‘看见’我。这不是偶然，苏婉。你身上，有某种能够连接两个世界的特质，或许是血脉里残留的灵性，或许是内心深处未曾熄灭的‘信’之火苗。你可能是……我们这类存在，与你们那个日渐‘遗忘’的世界之间，最后的‘继承者’之一。”
继承者。
这个词如同烙印，烫在苏婉的心上。不再是旁观者，不再是意外的访客，而是被赋予了某种使命的“继承者”？这太沉重，也太荒谬。可看着青年齐天那双在夜色中燃烧着微弱期望的眼睛，她发现自己无法轻易否定。
她似乎……开始相信了。相信这不全是幻觉，相信眼前这个孤独的青年，真的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齐天大圣，在信仰凋零的时代里，一个挣扎求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