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爸爸走后,双胞胎哥哥拉我签了份“养老责任均分协议”
协议里,照顾妈妈的时间精确到秒,喂她吃药的次数,都用APP打卡记录。
就连我给妈多盖了次被子,他都要在APP里申诉,说我“超额付出”,破坏了公平。
傍晚妈妈的轮椅翻了,我一个人扶不起来,求他搭把手。
他靠在门框上划着手机,头也不抬:“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想让我帮忙,就用掉你这个季度的‘唯一求助权’。”
他把公平当成信仰,以为那冷冰冰的数字能为他赢得一切。
直到妈妈的律师启动了另一个隐藏APP,哥哥看着自己那“亲情贡献为零”的最终报告,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1
我双腿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用尽全力想把侧翻的轮椅扶正。
轮椅下的妈妈,半边身子被压着,呼吸急促。
“妈,你撑住!”
“宋默!你快来帮我一把!”
“急什么。”他答应得很随意。
“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APP上写得明明白白。想让我帮忙,就用掉你这个季度的‘唯一求助权’。”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或者,你可以在APP上发布一个‘临时有偿任务’,我接单,费用从你的贡献值里扣。”
我跪在地上,看着妈妈痛苦得发紫的脸,眼泪涌了出来。
“宋默,那是我们的妈妈!”
“协议签了就得认,是你自己选的‘公平模式’。”电话那头,他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厌烦。
我哭着点了头。
“好,我用!我用求助权!你快过来!”
挂掉电话,我继续尝试扶起轮椅,手腕被金属硌得生疼。
他从卧室走出来,身上是精致的真丝睡衣,手里还端着一杯红酒。
他扫了眼地上的妈妈,嫌恶地皱起眉。
“老东西又给我找事,求助权确认使用了?”
我浑身都在抖:“先救人!”
“先确认。”他划开手机,点开那个叫“亲情量化”的APP,调出协议条款。
屏幕的冷光,照着他毫无波澜的脸。
“宋默,她快喘不上气了!”
“流程就是流程。”他纹丝不动。
我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下了那个“确认使用求助权”的按钮。
“滴”的一声,本季度唯一的求助权,被消耗了。
他收起手机,这才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和我一起把轮椅扶正。
送去医院,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医生拿着片子,表情很严肃。
“病人肋骨骨折,压迫到了肺部,需要立刻住院观察,准备三十万押金。”
三十万!
宋默走了过来,从他的爱马仕男士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亲情责任协议”的电子版储存在里面。
他当着医生和女友周晴的面,点开APP。
“住院押金三十万,AA制,一人十五万。”
他抬眼看我:“你的十五万,现在转给我,我统一支付。”
我说:“我卡里没这么多,你先垫上,我马上去借。”
宋默关掉平板,对着医生耸了耸肩。
“医生,你也看到了。”
“不是我不想救,是他没钱。这个家,我一个人可拉不动。”
2
这些年,我的工资大半都被他以各种“公共开支”的名义划走,他不可能连三十万都拿不出!
我转向医生,声音干涩:“医生,求您先安排住院,钱,我一定补上。”
宋默抱臂站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讥讽:“你怎么补?去网上裸贷吗?”
我没看他,攥着手机,走到楼梯间。
我打开微信,从第一个亲戚开始发信息。
“喂,大舅......”
“小辰啊,你妈的事我听说了,唉,人老了就是麻烦。钱?你舅妈最近炒股亏了,家里真没闲钱......”
语音通话被掐断。
“喂,二姨......”
“十五万?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哥不是开了公司吗?他那么有钱,你怎么好意思找我?”
又是一阵忙音。
我问了一圈,那些以前夸我孝顺懂事的亲戚,现在都对我避之不及。
我靠着满是灰尘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手机屏幕的光越来越暗。
直到天快亮了,我才通过各种网贷平台,凑齐了十五万。
我扶着栏杆站起来,感觉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回到病房门口,宋默和周晴早已不见踪影。
护士长告诉我,宋默只交了他自己的十五万,然后就走了。
是医生看我可怜,又申请了医院的紧急救助金,才让妈妈住了进来。
妈妈的情况稳定了,但因为肺部被压迫,呼吸依然困难。
我在病床边守了三天三夜,她的手指终于勾了勾我的掌心。
她望着我,嘴巴张了张,气声微弱。
“小辰......想吃......城南那家的馄饨......”
我鼻子一酸,拼命点头。
“好,我马上去给您买。”
我冲出医院,把身上所有口袋都掏空了,才凑出几十块钱,那是我下个月的饭钱。
坐了最便宜的公交车,赶到城南老店。
热气腾腾的馄饨,在冬夜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我提着保温盒跑回医院,一口口吹凉了喂给妈妈。
妈妈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点人气。
她欣慰地笑了:“还是我的小辰贴心。”
病房的门,就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宋默拎着一个崭新的平板电脑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馄饨,举起平板,“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
然后,他将照片上传到APP的“事件记录”里。
下一秒,他点开APP里的账目功能,输入一行字。
“宋辰为满足个人情感需求,购买馄饨一份,花费28元,属单方面赠予行为,不计入共同贡献值。”
字体是系统默认的,冰冷无情。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从包里拿出几盒包装奢华的进口保健品。
他当着我的面拆开一盒,自己先吃了一粒,然后在APP上另起一行。
“本人宋默,为维持良好身体状态以便长期履行赡养义务,购入复合维生素,价值800元。”
“此项为‘必要健康投资’,宋辰需承担400元。”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我的大脑。
“宋默,你还要脸吗!”
他抬了抬下巴,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傻子。
“我照顾妈妈,耗费精力,投资自己的健康,逻辑上有什么问题?”
“你照顾?妈住院三天,你来看过一眼吗?”我气到声音发颤。
他慢悠悠地锁上平板,站了起来。
他穿着锃亮的皮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傲慢。
“流程就是流程。”
他将那个崭新的平板,用力砸在我怀里。
坚硬的边角撞在我的锁骨上,一阵剧痛。
“宋辰,我警告你,这个家现在是按协议办事。”
“你要么遵守规则,要么,就别指望我这个‘最佳贡献者’为你提供任何‘兜底服务’!”
3
我刚要反驳,主治医生走了进来,脸色凝重:“病人肺部有感染迹象,康复过程可能会很长。有一种新的靶向药,可以有效控制感染,防止纤维化,但不在医保范畴......”
我立刻抢着说:“用最好的,花多少钱都行!”
“不行。”宋默的声音像冰块。
“这个药的费效比太低,属于高风险投资。”
“我们的家庭账户,不允许这种非理性支出。”
“宋默,你是不是人?!”我尖叫起来。
他异常平静地看着我。
“我不是人,我是协议的执行人。是你被情绪影响了判断。”
“住院费,护理费,康复费,哪笔不是钱?你想把我们的家庭资产清零吗?既然我们有分歧,那就按协议规定,启动家庭会议投票!”
他在亲戚群里发起了视频会议邀请。
半小时后,平板屏幕上出现了七八张亲戚的脸。
宋默站在镜头最前面,举着他的平板,展示着APP里的家庭资产曲线,脸色悲痛,声音甚至带了哽咽。
“各位叔叔阿姨,我也不想这样。”
“妈妈的住院费,是小辰去‘网贷’凑的。他怎么贷的,我不敢想。但我们宋家,不能让她一个大好青年,为了所谓的孝心毁了自己的人生!”
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我。
“现在医生推荐天价药,小辰想都不想就答应,完全不考虑后果!他这是要把我们整个家都推向深渊!”
他高高举起平板,屏幕上的赤字触目惊心。
“我宋默可以吃亏,但我不能看着这个家,被廉价的自我感动拖垮!”
二姨在视频里指着我:“宋辰,你哥说的没错!你妈都这样了,你还瞎折腾什么?”
大舅也板着脸:“小辰,人要学会算账。我们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被你一个人拖下水。”
“你这不是孝顺,你这是在逼死你哥哥,逼死我们所有人!”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回头,是女友周晴。
她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玩手机。
“小辰......”她开了口,语气为难,“你哥......也是为了大家好。你理智一点,别让他难做。”
她躲闪着我的目光,话里有劝告,也有隐隐的威胁。
“我们年底就要订婚了,你别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
会议的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我被“民主”地否决了为妈妈选择更优治疗方案的权利。
我看着护士,将最普通的抗生素,输进妈妈虚弱的身体里。
我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她。
4
妈妈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
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偶尔睁开眼,浑浊的瞳孔要在天花板上寻找很久,才能迟钝地转向我。
那天黄昏,她忽然用力抓住了我的手。
“小辰......”
“妈,我在这儿。”我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妈妈......没用......”
“让你......跟我一起受罪了......”
一滴干涩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烫在我的手背上。
我拼命地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砸。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只是歉意地看着我。
然后,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心率监测仪上的曲线,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发出尖锐而绵长的警报声。
我跪倒在床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后背。
我没有回头,身后传来APP数据同步的“滴滴”声。
宋默就站在我身后,平板屏幕上是刚刚生成的“本月度亲情报告”。
他语气平淡。
“殡仪馆一条龙服务,基础套餐,一千二百八。”
“骨灰盒,选最环保的纸质可降解款,九十九。”
“墓地就不用考虑了,死人跟活人抢地,不划算。”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方案:“骨灰直接在殡仪馆寄存,每年交点管理费就行。”
我猛地转过身,歇斯底里嘶吼。
“宋默,你还有人性吗?!”
“她养了我们二十多年,你连个安息的地方都不给她?”
宋默调整了一下平板的角度,眼神毫无温度。
“人都没了,做这些表面功夫给谁看?”
他当着所有闻讯赶来的亲戚的面,言之凿凿。
“宋辰,我知道你感情丰富,但孝顺不是铺张浪费。”
“花几万块买个盒子和一块地,那是活人的虚荣心,妈妈她能感觉到吗?”
二姨立刻点头:“小辰,你哥说的对,要把钱花在有用的地方。”
大舅也沉声说:“人死债消,别再增加负担了。”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理所当然的脸,一阵天旋地转。
一只手用力攥住了我的胳膊。
是周晴。
她把我拖到走廊尽头,一脸烦躁与鄙夷。
“宋辰,你闹够了没有?”
我甩开她的手,冷漠地看着她:“你也觉得他对?”
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我不能把我的未来,赌在一个无底洞的情感黑洞上。”
“你的家庭,你那个把数字当上帝的哥哥,还有你这无可救药的情感泛滥......我们分手吧!”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头也没回。
看着她消失在电梯口,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葬礼,最终还是按照宋默的方案办了。
城郊最偏远的殡仪馆,告别厅小得可怜。
正中央,是妈妈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眼神疲惫。
大厅里空空荡荡。
除了我,没有一个亲戚到场。
冷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刮在脸上生疼。
我看着妈妈的照片,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诞得可笑。
5
告别厅的冷气,仿佛一直追到了家里。
我刚把妈妈的骨灰盒放在桌上,宋默就带着周晴回来了。
一份打印出来的报告,“啪”地一声甩在桌上。
“最终清算报告。”
“总计支出四十二万八千零九十五块七。我承担百分之六十三点二,你承担百分之三十六点八,所以,你还需转我八万一千六百二十元。”
我伸手拿起那份报告,纸张冰冷。
一页页翻过,是住院费,是一千二百八的殡葬套餐,是九十九的纸质骨灰盒。
然后是:
“亲情维系通讯费:一千二百元。”
“决策分析劳务费:八千元。”
“精神内耗补偿金:三万元。”
......
我捏着那几张纸,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停不下来,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宋默,精神内耗补偿金?你怎么不算算,你那颗心是什么材质的,值不值三万块?”
宋默面无表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宋辰,这是数据。妈妈的存款只有五万,连押金都不够,剩下的都是我垫付的。”
“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才给你算了这么精确的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死死地看着他。
他从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和一支笔,放在“报告”旁边。
“这是债务确认书,签了它,你可以分期还,利息就按最低的LPR算。”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
“这是我作为哥哥,给你最后的体面。”
“如果你不签......”他顿了顿,眼神冰冷,
“那我就只能去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让你‘失信赖账’,连母亲的丧葬费都要哥哥垫付的事,被你的单位,你的朋友都好好学习一下。”
他话音落下,客厅里一片寂静。
我感觉身上最后一丝温度都被抽走了。
我拿起了那支笔。
就在笔尖快要碰到纸面的那一刻——
门铃响了。
宋默皱起眉,不耐烦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女士西装,气质沉稳。
宋默警惕地问:“你哪位?”
女人目光扫过他,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我身上。
她声音温和:“请问,是宋辰先生吗?”
我握着笔,呆呆地点了点头。
女人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密封的文件袋,对我展示了一下,上面印着一行字:《家庭资产最终分配方案执行书》。
“宋先生,您好。”
“我姓方,是齐安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我受林秋霞女士,也就是您母亲生前的全权委托,前来启动并宣读她所设立的‘亲情信托’最终条款。”
第2章
6
宋默拧着眉,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满脸不悦。
可“亲情信托”四个字钻进耳朵,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主动让路。
“哎呀,是方律师啊,快请进快请进!”
他殷勤地从鞋柜边拉过一张椅子,还用手掌扫了扫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方律师您辛苦了,要喝点什么吗?我给您泡茶。”
他的声音谄媚得发腻,和刚才逼我签债务确认书时判若两人。
方律师平静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探究和安抚。
宋默碰了个软钉子,也不觉得窘迫,搓着手催促:“既然是妈妈的信托,那就赶紧开始吧。我们做饵丝的,一定会尊重妈妈的遗愿。”
他嘴上说着“我们”,眼神却轻飘飘地扫过我,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清扫出门的障碍物。
我冷眼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心脏像被泡在冰水里。
连伪装一下悲伤都懒得装,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分钱”两个大字。
方律师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房间里所有的算计和贪婪。
“我在此,启动林秋霞女士生前经公证设立的不可撤销亲情信托。”
宋默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即将扑食的猎豹。
方律师打开文件袋,声音清晰地辰道:“信托第一条:本人名下所有资产,包括房产、存款及有价证券,由长子宋默与次子宋辰共同作为受益人。”
宋默的脸垮了下来,对“共同受益”这个结果显然极不满意。
他还没来得及表示异议,就被方律师打断。
“但在进行财产分配前,需执行信托附加条款——”
她抬起眼,目光射向宋默。
“——受益人宋默所持‘亲情量化APP’中的个人支出部分,将从其受益份额中双倍扣除,以偿还其对亲情的过度商业化评估。”
满室死寂。
宋默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抖动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可能!”他终于怒吼出声,声音刺耳,“假的!老婆子根本不懂这些!宋辰,是你!是你搞的鬼!”
他猛地转头瞪着我,双眼猩红,像是要活吞了我。
我没有说话,方律师已经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宋默先生,这是信托的公证文件及全部设立录像。如有异议,可以随时向法院提起诉讼。”
她的话冷静而沉重,字字千钧。
他看着那些盖满红章的文件,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椅子上。
“凭什么......双倍扣除......”他无法理解,那份他引以为傲的、记录着他“功劳”的APP,怎么就成了捅向自己的刀。
那盒八百块的维生素,双倍扣除就是一千六。
那八千块的劳务费,双倍就是一万六。
他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要为自己的精明买单。
在他失魂落魄的时候,方律师又拿出一样东西。
一个款式老旧的智能手环,表带已经磨损。
和我手腕上那个崭新的、宋默强制要求佩戴的APP数据手环,形成了巨大的讽刺。
宋默的瞳孔骤然一缩。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
这个手环我认识,是妈妈几年前赶时髦买的,后来嫌麻烦就没再戴过。
方律师将手环放在桌上,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度。
“这份信托,不是为了惩罚。”
她轻轻敲了敲手环的屏幕,“这是妈妈的‘账本’,它记录的不是任务,是真心。”
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是真心......
方律师点亮了手环屏幕,连接到她的笔记本电脑上,一个我从未见过的APP界面弹了出来。
APP的名字,叫《孝心回忆》。
界面上,妈妈熟悉的头像下,一行行数据缓缓流淌。
“二零二二年,冬天。默默送的智能足浴盆,一千二百元。用了一次,他就提醒我该把钱转给她了。钱转了,足浴盆他搬回自己房间用,说放我这儿落灰。”
方律师顿了顿,看向我,声音温和。
“同一天的记录,下面一行:小辰看我脚冷,用第一个月实习工资买的电热袜,一百二十九元。他说不要钱,是儿子孝敬妈妈的。那个冬天,脚一直是暖的。”
7
方律师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砸在了手背上。
她滑动着屏幕,一页页的数据,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放映。
“二零二三年,春天。默默带我去做年度体检,回来后在APP里提交了三百块的‘陪同服务费’和‘车辆磨损费’。他说,这是为了家庭关系的健康发展。”
“同一天的记录,下面一行:小辰工作再忙,每个月都请假陪我去复诊,所有的检查费都抢着付掉。我骂他乱花钱,他说陪妈妈的时间,千金不换。”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
宋默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方律师。
“这算什么?老婆子背地里记的这些鸡毛蒜皮......”
他话没说完,方律师抬起眼,眼神锐利得像冰。
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
“宋默先生,你母亲或许不懂法律,但她很懂你。”
“这里面,是她授权手环记录下的一些日常音频。她说,怕自己哪天糊涂了,忘了你是怎么‘公平’地对待她的。”
方律师将U盘插入电脑。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是我带着哭腔的哀求声。
“哥,快来!妈妈的轮椅翻了,我扶不起来!”
紧接着,是宋默冷漠又傲慢的声音,隔着电子设备都透着一股凉气。
“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想让我帮忙,就用掉你这个季度的‘唯一求助权’。”
“哥!这是妈妈!是人命啊!”
“人命也得按流程来。在我这里,没有亲情,只有规则。你确认求助,我履行义务。”
录音并不长,却将他那身“公平公正”的外衣剥得一丝不剩。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还帮宋默说话的周晴,脸色涨红,默默退到墙角。
她不敢看我,再看向宋默时,眼神里只剩下了震惊和疏离。
宋默被这当众的处刑彻底击溃。
他浑身颤抖,指着电脑,又指着我。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疯了一样扑向桌子,想抢走那台电脑,却被方律师带来的助理牢牢按住。
只能徒劳地挣扎着,嘶哑尖叫。
“老婆子怎么可能算计我!她最听我的话!我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宋辰!是你这个畜牲!你给妈妈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
“哥,妈妈没有算计你。”
“她只是,把你用来衡量她的每一条规则,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而已。”
我的话音落下,宋默像失了魂,软瘫在地。
方律师没有理会他的崩溃,翻到了信托文件的最后一页。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宣读妈妈最后的决定。
“信托最终执行条款——”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回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林秋霞,在此声明,我名下所有信托资产,在我身故之后,全部由我的次子宋辰一人继承。”
满室皆惊!
宋默猛地抬头,眼中是血红的难以置信。
方律师没有停顿,继续辰着妈妈留下的,最后的话。
“——因为他让我知道,爱,是唯一无法被量化的财富。”
“我一生的积蓄,愿赠予我唯一的温暖。”
8
他死死地钉在那份文件上,嘶吼着扑了过去。
“信托是假的!你们联合起来骗我!老婆子最怕我,她不可能一分钱都不留给我!”
他还没碰到桌角,就被方律师的两名助理从左右两边死死架住。
他疯狂地挣扎,名贵的真丝睡衣被扯得变了形,精心打理的发型散乱下来,狼狈不堪。
“放开我!你们这群骗子!”
他扭过头,绝望地向角落里的周晴求助。
“周晴!你快看!他们伪造文件!我才是这个家的功臣,你快帮我说句话啊!”
可周晴,头垂得更低了,甚至悄悄往门口挪了两步。
方律师对这场闹剧充耳不闻。
她从公文包里又拿出几份文件,轻轻地放在桌上。
“宋默先生,你质疑信托的真实性?”
她声音平静,“这是公证处的全套文书,具有最高法律效力。”
她推了推眼镜,“如果你质疑你母亲的意愿,她还为你留了最后的影像。”
她点开了一段视频。
屏幕亮起,是妈妈。
她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气色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她看着镜头,像是在和我聊天。
“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有点糊涂。”
妈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总怕亏待了谁,也怕纵容了谁。”
视频里的她苦笑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无奈。
“我那个大儿子,宋默,从小就精明,比我拎得清,什么都要算得一清二楚。”
“他跟我算陪护费,算误工费,算他为这个家付出的每一秒钟......他把亲情,变成了一张KPI考核表。”
“我老了,玩不过他的规则。”
视频里的妈妈,缓缓地转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直直地看向宋默的方向。
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彻骨的悲凉。
“所以,我只能用我的笨办法来记账。”
“默默,当你凡事都要讲数据和回报的时候,就别怪妈妈,最后也只能跟你讲证据和条款。”
视频结束,一片死寂。
“另外,”方律师打破了这片死寂,翻开那本打印出来的“清算报告”,指着其中一行红字。
“‘情感支出,加倍回馈;商业交易,加倍奉还。’”
他冷静地解释:“你母亲的信托里规定,任何宋默先生以‘有偿服务’名义收取的费用,都将从其个人资产中双倍追偿,返还给信托基金。”
她拿起计算器,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计算。
“陪同服务费,三百。双倍追偿,六百。”
“决策分析劳务费,八千。双倍追偿,一万六。”
“精神内耗补偿金,三万。双倍追偿,六万。”
......
方律师按下了等于号,将计算器屏幕转向他。
“计算后,宋默先生,你不仅无法从信托中获益。”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冰冷的结论。
“你还倒欠信托基金七万九千八百元。我们会依法向你追讨这笔债务。”
宋默一口气没上来,脸色瞬间变成了灰白色。
倒欠?
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还要自己往里贴钱?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
他引以为傲的量化管理,他奉为真理的公平原则,此刻化为一张天罗地网,将他自己死死地困在中央。
他输了。
输给了他认为最可以被精确计算的亲情。
宋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哀鸣。
最终,他眼皮一翻,像一堆失去支撑的垃圾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毕生追求的数字和公平,最终让他一无所有,负债累累。
9
救护车的鸣笛声远去,宋默被抬走了。
周晴灰溜溜跑了。
方律师收拾好文件,向我点头致意:“宋先生,后续的资产交接手续,我会尽快为您办好。”
我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桌上那个老旧的智能手环上。
回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方律师打了个电话。
“方律师,是我。”
“麻烦您,以我的名义,再发一份律师函。”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通知宋默,限他三日内,搬离......现在属于我的房子。”
第二天,门铃响了。
打开门,是我的前女友,周晴。
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手里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脸上一副深情的样子。
“小辰,”她开口,声音是我曾经最迷恋的温柔,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和好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被我看得有些发毛,把玫瑰花递到我面前:“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其实一直放不下你,我心里......是有你的。”
见我毫无反应,她凑近一步,想来拉我的手。
“小辰,你继承了阿姨的房子和财产,一个人生活需要有个人照顾。我们......结婚吧?”
我侧过身,从门边的茶几上拿起一杯早就凉透了的白开水。
在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我抬起手,将整杯水,兜头泼在了她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
哗啦——
水珠顺着她惊愕的脸颊滑落,浇熄了她眼中虚伪的算计。
玫瑰花散落了一地。
“你......”
“周女士,”我打断她,学着她以前教育我的样子,露出了一个“理性”的微笑,“投资前,忘记做尽职调查了?”
我向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
“不好意思,我的资产负债表里,不包括回收垃圾这一项。”
我关上门,将周晴气急败坏的咒骂声,隔绝在门外。
但这片清净,只维持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第三天傍晚,律师函限定的最后期限,宋默来了。
他拖着一个行李箱。
看到我,他脸上立刻挤出讨好的笑容:“弟弟,我......我回来看看。”
我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律师函,收到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扑通”一声,他毫无预兆地双膝跪地,死死地抱住了我的小腿。
“弟弟!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一个曾经那么骄傲的男人,此刻哭得涕泪横流。
“妈妈的钱我一分都不要了!那笔债我也一定会还清!求求你,别赶我走!”
他哭得撕心裂肺,引得楼道里有邻居探出了头。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爸爸走得早,现在妈妈也走了,就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你看在血缘的份上,就原谅哥哥这一次吧!”
我没有动,任由他抱着我的腿哭嚎。
我缓缓地开口,声音很轻:“哥,你知道妈妈留给我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愣住了,茫然地抬起头:“是......是房子?房子都给你,我都不要了,让我在这里借住几天行不行?”
我摇了摇头。
我转身进屋,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连接着《孝心回忆》APP的旧手环。
我走回门口,蹲下身,与跪在地上的他平视。
我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摸着手环上那道被磨损的划痕。
“是这个。”
宋默的目光落在手环上,瞳孔猛地一缩。
“我真正的财富,”我看着他惊恐万分的眼睛,笑了,“是它教会我,做人要像它一样,记录下每一份真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你,永远也学不会。”
说完,我站起身。
不再看他一眼,我握住门把手,用力。
砰!
我关上了门,将他的哀嚎,他的算计,他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面。
门外,是他崩塌的规则。
门内,是我重获新生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