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雨里的褶皱
那个深深蜷缩于阳台藤椅中的你。藤椅竹编纹路硌触后背，带来细微的不适感，却远不及内心翻涌的酸涩来得真切而浓烈。膝头摊开的素描本尚未合页，第17页那幅未竟的向日葵上，数滴水渍正沿铅笔勾勒的花盘边缘缓缓晕开，将原本硬朗锐利的线条浸作一片模糊的温柔，恰似窗外连绵整周、黏腻湿热的梅雨，缠缠绵绵裹挟着城市的喧嚣与你独处时的落寞。左手紧握刚从打印机取出的离职证明，米白色纸张边角已被指尖反复揉捏得发皱起卷，油墨印制的“解除劳动合同证明”字样在湿润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模糊而刺眼；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素描本边缘磨得起毛的纸页上来回摩挲，连楼下便利店店主拖长语调、带着地方口音的“收衣裳咯——”都未曾入耳——我清晰知晓，你正凝视手机屏幕上那抹醒目的红色“未读”提示，那是半小时前发送给总监的最后一条讯息，字里行间满是恳切的挽留，既期盼它尽快转为“已读”以换得一线转机，又深深担忧其亮起的瞬间，那句在心中反复演练了数十遍的“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尚未出口，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便会轰然崩塌，化作压抑许久的无声哽咽。
2018年六月盛夏，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清甜的香气与梅雨季特有的潮湿水汽，两种气息在狭窄的楼道里交织融合，酝酿出一种令人莫名烦躁的沉闷氛围。你刚迈过22岁的门槛不久，怀揣着大学毕业时对设计行业的无限憧憬与初入职场的青涩懵懂踏入职场，却在入职仅三个月后，猝不及防地触碰“被舍弃”的刺骨寒凉。上周部门聚餐时，总监还亲昵地拍着你的肩，当着全体同事的面举起玻璃酒杯赞许：“小苏的设计蕴含他人所无的灵气与巧思，这个关乎公司下半年市场布局的重点项目，便全权托付于你。”彼时你面颊因激动而发烫，内心被“终获认可”的欣喜填满，甚至暗下决心要交出最完美的方案；然而仅隔三日，人力资源部门的职员便端着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坐在你对面的会客沙发上，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化微笑，语气却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件与你毫无关联的事：“公司团队架构调整，经评估，你的设计风格与现阶段业务需求不甚契合。”你甚至未敢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只能紧紧凝视杯面晃动的光斑，在短暂的沉默后，逃也似的匆匆返回月租两千、仅有六平米阳台的狭小公寓，反手锁上阳台门，将自己困于这片局促而昏暗的光影之中。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执着地响了三次，你望着屏幕上母亲温柔的头像，手指悬在拒接键上迟迟未落——你深深担忧一开口，那句压抑许久的“我是否真的一文不值”便会冲破喉咙，让电话那头本就时刻牵挂你的人徒增焦虑与担忧，更惧怕在视频里看见母亲眼中难以掩饰的心疼与失望。
我理解你此刻翻涌的惶惑与无助，如同怀揣一束被狂风撕扯得濒临散架的蒲公英，白色绒毛在杂乱的风中肆意乱舞，只需再受一丝微弱的风力，所有的心神便会陷入彻底的紊乱。你指尖轻轻触碰到素描本中那株向日葵的轮廓，铅笔留下的粗糙触感真实可辨，仿佛能瞬间带你回溯至三个月前面试时的紧张场景：那日你特意身着一件新买的、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抱着这本封面已被多年摩挲得发白、内页缀满生活速写的本子，紧张得手心不断冒汗地推门而入，连准备好的自我介绍都带着难以察觉的细微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