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哨被沈砚之咬在嘴里,齿尖硌着冰凉的金属。他没吹,祖父说过哨声能镇阴兵,可这门槛下爬出来的“姑姑”,分明比阴兵更诡异——它不怕糯米,不怕朱砂,甚至被桃木剑砍中时,眼里只有兴奋的绿光。
“哥哥,你看这肚兜好看吗?”
那声音就在祠堂门口,青黑色的小手已经扒住了门框,指节弯曲得像鸟爪。沈砚之突然发现,那只手的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红绳末端拴着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脸是用沈砚之小时候的照片剪的。
“它不是你姑姑。”七婆突然扑过来,死死按住沈砚之的手,不让他碰棺材里的红肚兜,“它是‘关灵’,是镇阴关吸了太多亡魂,自己生出来的怪物!你祖父当年为了稳住它,才谎称是死胎的姑姑!”
沈砚之的脑子“嗡”的一声。关灵?那门槛下的血,祠堂里的血谱,难道都是这东西的养料?
“嘻嘻,奶奶说我是姑姑呀。”
门后的小手突然增多了,无数只青黑色的手从门缝里挤进来,抓挠着地面,指甲刮过砖石的声音像是在锯骨头。沈砚之看见那些手的手腕上,都系着红绳,红绳上拴着的布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青溪镇失踪的人。
“吹哨!”七婆嘶吼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颤抖着去点脖子上的红绳,“引魂灯能烧它的手,你快吹哨找阴差!”
沈砚之猛地吹响青铜哨。
第一声哨响,祠堂里的血谱突然剧烈抖动,那些金线绣的名字亮起红光,四十九个黑布空缺处,渗出黑色的雾气。
第二声哨响,棺材里的青铜罗盘开始旋转,中央的黑石“咚咚”直跳,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第三声哨响,门口的手突然僵住了,紧接着发出凄厉的尖叫。沈砚之看见那些手正在融化,像被强酸腐蚀,绿脓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上烧出一个个小坑。
“不——!”
门后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奶声奶气的甜腻,而是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的怨毒嘶吼。沈砚之趁机拽起七婆,抄起棺材里的青铜罗盘,“走!”
他们冲出祠堂,顺着地窖通道往回跑。身后传来巨大的撞击声,祠堂的石门正在被什么东西撞得摇摇欲坠,砖石碎屑簌簌往下掉。
“引魂灯只能烧它片刻!”七婆边跑边喊,火折子还在手里晃,“它怕你的血!沈家人的血能克关灵!”
沈砚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刚才抓桃木剑时被木屑划破了,血珠滴在地上,果然让那些追来的绿脓退避三舍。他突然想起血谱上渗血的祖父名字——难道祖父也在靠血续命?
跑到通道入口时,沈砚之回头看了一眼。祠堂的石门已经裂开,一道青黑色的影子从缝里挤出来,那影子没有腿,像条巨大的蛇,浑身长满了手,每个手心都长着只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它追来了!”七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快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
沈砚之的手机光束扫过通道墙壁,突然发现砖石的缝隙里,嵌着些暗红色的布条,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他伸手抠出一块布条,布条上绣着半个字——“渡”。
“是船!”七婆突然喊道,“血谱上的船!这地窖通向老码头!”
她指着通道尽头的拐角,那里的墙壁颜色比别处浅,像是被人经常触碰。沈砚之用青铜罗盘砸过去,“轰隆”一声,墙壁果然塌了,露出后面的水道——正是他来时坐乌篷船的那条河,只是这里的河水是黑色的,水面上漂着层厚厚的血沫。
水边泊着艘船,不是乌篷船,是艘小小的龙舟,船身刻满了符咒,船头摆着个稻草人,稻草人穿着祖父的蓝布衫,手里举着面迷你铜锣。
“是守关人的船。”七婆跳上船,解开缆绳,“能划到黑风口!你祖父肯定在那里!”
沈砚之刚跳上船,身后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回头一看,那道青黑色的影子已经钻进了水道,像条巨大的水蛭,在水里扭动着,无数只手在水面上拍打,溅起的水花落在船板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快划!”七婆抓起船桨,“这船靠血驱动,把你的血滴在船尾的凹槽里!”
沈砚之咬开手指,将血滴进船尾的凹槽。凹槽里的符咒瞬间亮起红光,龙舟像是活了过来,“嗖”地一下往前冲,在黑色的水面上划出一道残影。
水道两旁的墙壁越来越矮,渐渐能看见头顶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大雾笼罩。水面上漂着的东西越来越多——有腐烂的纸人,有断成半截的桃木剑,还有些散落的铜钱,铜钱上都刻着“沈”字。
“这些是历代守关人的东西。”七婆喘着气,“每代守关人都要死在黑风口,用自己的魂魄给船充能。你祖父不想让你走这条路,才让你烧老宅逃跑。”
沈砚之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手里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央的黑石跳动得越来越快,像是在感应什么。突然,黑石上的“沈”字亮起绿光,指向水道的尽头。
那里的雾气最浓,隐约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林子,林子里飘着无数盏白色的灯笼,灯笼下面吊着些模糊的人影。
“黑风口到了。”七婆的声音发颤,“那些灯笼里,都是被关灵抓来的亡魂,等凑齐四十九个,就会被它吃掉,用来增强力量。”
龙舟驶出水道,进入一片开阔的水域。这里的水是红色的,像是凝固的血,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具尸体,穿着古代的军装,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脑袋不翼而飞,正是传说中战死的十万兵马。
“阴兵……”沈砚之倒吸一口凉气,“它们不是被锁在关里吗?”
“关灵快破关了,锁不住它们了。”七婆指着林子深处,“你看那里!”
沈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子中央有座祭坛,祭坛上插着面黑色的大旗,旗上绣着个巨大的倒“人”字。旗下面跪着个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们,正在敲锣。
“咚——咚——咚——”
锣声沉闷,每敲一下,水面上的阴兵尸体就颤动一下,像是要活过来。
“是敲锣的人!”沈砚之握紧青铜哨,“他是谁?”
七婆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是……是你父亲。”
沈砚之如遭雷击。他看着那个黑袍人的背影,虽然隔着大雾,却莫名觉得熟悉。那人敲锣的姿势,手腕转动的弧度,像极了祖父年轻时的样子。
就在这时,祭坛旁边的雾气散开,露出一口巨大的青铜鼎,鼎里冒着黑烟,黑烟中隐约能看见个老人的身影,被铁链锁在鼎壁上——是祖父!
“祖父!”沈砚之嘶吼着,想把船划过去。
可龙舟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水面下伸出无数只手,抓住了船舷,那些手青黑色的,和关灵的手一模一样。
“嘻嘻,哥哥,别跑呀。”
关灵的声音从水底传来,紧接着,一道巨大的黑影从血水里钻出来,遮天蔽日。沈砚之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团由无数只手和眼睛组成的怪物,中间嵌着张婴儿的脸,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它要吃了你祖父,彻底破关!”七婆将火折子扔向关灵,引魂灯的火苗刚碰到它的身体,就被绿脓浇灭了,“快用罗盘!那是镇关的核心,能暂时困住它!”
沈砚之举起青铜罗盘,对准关灵。罗盘中央的黑石突然射出一道红光,击中关灵的身体。关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收缩,那些手和眼睛纷纷掉落,掉进血水里,溅起无数血花。
趁着关灵退缩的瞬间,沈砚之将船划到祭坛边。他跳上岸,冲向青铜鼎,却被黑袍人拦住了。
黑袍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倒“人”字符号。他举起铜锣,再次敲响——
“咚!”
锣声落下,水面上的阴兵尸体突然坐了起来,空洞的眼眶里亮起绿光,齐刷刷地看向沈砚之。
“你不能救他。”黑袍人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他是自愿献祭的,为了让你活下去。”
“你到底是谁?”沈砚之握紧桃木剑,“你不是我父亲!”
黑袍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和沈砚之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爬满了皱纹,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痛苦。
“我是你父亲,也不是你父亲。”他苦笑一声,指着青铜鼎里的祖父,“沈家每代守关人,都要和关灵签订契约,用一半魂魄当‘船引’,另一半魂魄留在阳间,引导下一代守关人。你祖父的一半魂魄,在你手里的罗盘里。”
沈砚之低头看向罗盘,黑石上的“沈”字正在闪烁,像是在回应。
“关灵是镇阴关的心脏,它破关,湘西就会变成炼狱。”父亲的声音低沉,“唯一的办法,是用沈家的血脉重新封印它,需要……至亲的血。”
他的话刚说完,青铜鼎里的祖父突然睁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阿砚,别信他!他被关灵控制了!烧了血谱,快烧了它!”
父亲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绿光,他猛地举起铜锣,朝沈砚之砸来。沈砚之侧身躲开,铜锣砸在地上,裂开一道缝,缝里流出黑色的液体,滴在地上,长出些青黑色的藤蔓,藤蔓上结着无数个小小的红肚兜。
关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充满了得意:“嘻嘻,都来了。哥哥,快把你的血给我,我们一起当关主呀。”
沈砚之看着父亲眼里越来越浓的绿光,看着青铜鼎里祖父痛苦的表情,突然明白了祖父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烧了老宅,往东边跑,别回头。
他不是祭品,也不是守关人。
他是那个打破循环的人。
沈砚之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祖父日记。火苗舔舐着纸页,将那些诡异的图案和文字烧成灰烬。他转身冲向龙舟,将燃烧的日记扔进船尾的凹槽里。
“轰隆!”
龙舟突然爆炸,火光冲天。水面上的阴兵尸体被火焰点燃,发出凄厉的惨叫,渐渐化为灰烬。关灵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身体开始融化,那些手和眼睛纷纷掉落,掉进血水里,冒起白烟。
父亲的身体晃了晃,眼里的绿光渐渐褪去,他看着沈砚之,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然后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烟雾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青铜鼎里的祖父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沈砚之站在黑风口,看着漫天的火光,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青铜哨。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阳光洒在血水上,将红色驱散,露出清澈的河床。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不知道青溪镇的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祖父和父亲用生命换来的,不是让他继续当守关人,而是让他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命运。
沈砚之转身离开黑风口,没有回头。他要去烧了沈家老宅,去看看东边的世界,去告诉所有人,镇阴关的秘密,该结束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口袋里的青铜罗盘,黑石上的“沈”字,依然在微微跳动,像是一颗永不熄灭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