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住院部307病房的消毒水味里,总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

林薇推着治疗车进门时,4床的男人正对着天花板发呆,输液管里的药液滴得极慢,每滴下去,他喉结就跟着滚动一下,像在吞咽什么粘稠的东西。“李建国,该换药了。”林薇的声音有点发紧——这是新楼启用后住进307的第一个病人,胃移植术后第五天,病历上的主刀医生签名栏,“张”字的最后一捺拖得很长,像把带血的手术刀,和档案室里张启明的签名重叠在一起。

男人缓缓转过头,脸色白得像移植过来的胃黏膜,眼睛里蒙着层白雾。“护士,”他的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天花板上有针在跑。”

林薇猛地抬头。雪白的天花板上,果然有个暗红色的点在移动,像支蘸了血的缝合针,在墙面上绣出歪歪扭扭的线,最后停在角落,组成个指甲盖大小的红十字。她后背瞬间爬满冷汗——那位置,和老住院部307的血十字一模一样。

换吊瓶时,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冰凉,指甲深深掐进她手腕的红十字印记里。“它在咬我。”他眼球突出,白眼球上布满血丝,“胃里有张脸,在啃我的肠子,说‘这是我的东西’……”

林薇甩开他的手,治疗车的托盘“哐当”撞在床沿,酒精棉球滚了一地。其中一颗滚到男人枕头下,她弯腰去捡时,看见枕套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上面用红笔写着:“7月15日,取胃,编号307。”字迹正是张启明的。

当晚,李建国在病房里大喊大叫,说有护士在给他缝肚子。护工冲进去时,看见他正用指甲抠自己的手术切口,鲜血浸透了纱布,而天花板的红十字旁,多了串细密的针脚,像有人用线把血珠串了起来。

林薇去查张医生的资料时,档案室的老空调突然“咔哒”停了。

灯光在泛黄的档案袋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张医生的入职照片上,年轻男人穿着白大褂,笑容干净,胸前的工作牌编号是“0715”——正是1993年7月15日,307手术室出事的那天。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父,启明,盼子承业。”

“张医生是张启明的儿子?”林薇的手指在档案袋上发抖,袋底露出张夹着的手术记录,日期是三天前,李建国的胃移植手术。记录末尾的“移植体来源”一栏,写着“自愿捐献”,但签名处的红十字印章,边缘歪歪扭扭,像用血染上去的。

她拿着记录去找张医生,对方正在办公室写病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极了缝合针走线的声音。“林护士有什么事?”张医生抬起头,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瞳孔的颜色比常人深,像浸在福尔马林里。

林薇把手术记录推过去:“这个捐献者的资料……”话没说完,就看见张医生的白大褂袖口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指甲缝里嵌着细小的皮肤碎屑,和李建国手术切口的组织颜色一致。

“资料齐全。”张医生的笔尖突然停顿,在纸上戳出个小洞,“倒是林护士,”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红十字上,“你的印记,比上次深了。”

林薇猛地后退,撞翻了墙角的垃圾桶。垃圾散落一地,其中个废弃的缝合针盒上,贴着张标签,上面的编号被人用红笔圈住——“307”,笔迹和张启明如出一辙。

李建国的状况越来越糟。

他总在夜里喊“陈雪救我”,护士们都以为是胡话,只有林薇知道,陈雪是当年失踪的护士。某天早上,护工发现他的胃管里涌出团头发,黑而长,缠着块带血的纱布,纱布上绣着半个“雪”字。

林薇拿着纱布冲进张医生的办公室,却看见他正在解剖台上摆弄个离体的胃。胃的表面布满缝合痕,像块被反复缝补的破布,最中间缝着个红十字,针脚里渗着暗红色的液体。“这是……”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李建国的排斥反应很严重。”张医生拿起手术刀,刀尖划过胃壁,“不过没关系,我准备了新的‘材料’。”他指了指解剖台旁的铁柜,柜门虚掩着,里面露出排玻璃罐,每个罐里都泡着不同的器官,肝、肾、心脏,每个器官上都缝着红十字,其中个罐子里的胃,赫然长着张人脸,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对着林薇。

“它们在喊你的名字。”张医生突然笑了,口罩滑落,露出和张启明一模一样的嘴,牙床上沾着血丝,“陈雪的皮肤,流浪汉的胃,还有你的……”他的手术刀指向林薇的腹部,“很快就会凑齐了。”

铁柜里的玻璃罐突然晃动起来,器官在福尔马林中翻滚,撞得罐壁“咚咚”响,像在求救。那个长人脸的胃突然睁开眼,黑洞里流出红色的液体,在罐底拼出“救我”两个字。

林薇在老护士长的旧物里找到个录音笔时,307病房的警报器又响了。

录音是1993年7月15日录的,开头是陈雪的哭声:“他把流浪汉的胃缝在自己身上,说这样就能长生……他疯了!”接着是张启明的嘶吼:“这是医学奇迹!你要敢说出去,我就把你缝进墙里,让你永远看着我成功!”最后是缝合声和惨叫,混着陈雪的最后一句话:“我在红十字里藏了证据……”

林薇突然想起老住院部307的血十字——那些印记不是画的,是用陈雪的皮肤拼的!她冲出护士站,正好撞见张医生推着李建国往手术室走,男人的肚子被剖开,露出里面正在蠕动的胃,胃上的红十字正渗出鲜血,滴在地板上,连成串的血珠。

“她在骗你!”林薇对着张医生大喊,“你父亲早就死了!是陈雪的冤魂在操控你!”

张医生猛地停住脚步,口罩下的脸开始扭曲,眼睛里闪过挣扎的神色。手术室的灯突然炸裂,碎片中,陈雪的身影缓缓浮现,她的身体被缝成了拼凑的样子,皮肤来自不同的人,胸前的红十字渗着血:“张启明把我的皮缝在墙上,把我的器官泡在罐里……现在,该你们还了!”

玻璃罐里的器官突然全部炸裂,福尔马林混着血喷涌而出,在地上汇成条血河。李建国胃里的人脸睁开眼,发出凄厉的尖叫,竟是陈雪的声音:“红十字不是记号,是我的眼睛!我看着你们做的每一件事!”

张医生最终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嘴里总念叨“胃在咬我”。

李建国没能救活,他的胃被取出来时,里面缝着半张陈雪的照片,背面写着“找到所有碎片”。林薇在老住院部的墙里挖出了陈雪的骸骨,每块骨头都被缝过,拼成个完整的人形,胸口的胸骨上,刻着个深深的红十字。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直到某天夜班,发现自己的白大褂上多了根缝合线,线的另一端钻进墙壁,拽出来时,带着块新鲜的皮肤,上面绣着个小小的“林”字。

新住院部307病房的天花板上,那个血十字越来越清晰,像只正在睁开的眼睛。林薇看着镜中自己手腕上的印记,突然明白——陈雪要的不是复仇,是找到所有被张启明残害的人,把他们的“碎片”拼回来。

而她的缝合线,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