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上海滩的雨,总带着一股子洗不掉的腥气。
醉花楼三层的雕花栏杆早已被岁月磨得发亮,此刻却像一道催命符,死死勒着宋时微纤细的手腕。粗糙的麻绳嵌进皮肉里,结了层暗红的痂,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她已经被吊在这里七天七夜了,旗袍上原本素雅的兰草纹早已被血污和尘土糊成一片灰黑,唯有领口那枚小小的银质领针,还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光——那是傅景年送她的,五年前,他在百乐门的后台,笨拙地为她别上,说:“时微,等我打完这仗回来,就用它换枚钻戒。”
可现在,那个说要给她钻戒的人,已经战死沙场三个月了。
楼下的喧嚣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漫上来。劣质胭脂混着烧酒的味道,还有男人们粗嘎的笑骂声,黏在空气里,让宋时微胃里一阵翻搅。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来醉花楼,还是五年前,跟着傅景年执行任务。那时她是上海滩红极一时的歌星宋时微,穿最时髦的洋装,唱最流行的调子,台下的人看她的眼神,有惊艳,有痴迷,却绝没有如今这般,像盯着一块砧板上的肉。
“各位爷瞧好了!”尖利的女声划破嘈杂,是醉花楼的老鸨红姑。她叉着腰,脸上的粉厚得像要掉渣,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直勾勾地戳在宋时微身上,“这小娘子,可是傅家军参谋傅景年的遗孀!贞烈得很呐,吊了七天七夜,水米未进,愣是不肯松口!”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吹着口哨喊:“傅参谋的女人,那滋味肯定不一样!”
“红姑,开个价吧!这么个尤物,别真吊死了!”
红姑脸上堆起假笑,拍了拍手:“各位爷爽快!今儿个我醉花楼大酬宾,就一个大洋!一个大洋就能尝尝傅参谋的女人是什么味道!先到先得,过时不候!”
“一个大洋?”宋时微猛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自己守了五年的清白,傅景年用命护着的名声,在她那个“好婆婆”眼里,竟然只值一个大洋。三天前,傅家的下人找到她,说婆婆病重,让她回去看看。她刚踏进傅家大门,就被几个壮汉捂住嘴拖走,再醒来时,已经在这里了。后来才听红姑说,是她的婆婆,拿着傅景年的抚恤金,亲手把她卖给了醉花楼,只因为她“克死”了丈夫,是傅家的“扫把星”。
“我是傅景年的妻子!”宋时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微弱得像蚊子叫,“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回应她的,是更放肆的哄笑和污言秽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挤到最前面,掏出一块大洋拍在桌子上,色眯眯地盯着她:“红姑,这大洋我出了!今晚这娘们儿,归我了!”
宋时微看着那张流着油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傅景年的样子。他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阳光下,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在战场上身受重伤,她去医院看他,他拉着她的手说“时微,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他最后一次离开家,在门口抱了她很久,说“等我回来,我们就生个孩子”。
那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她心口生疼。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里燃起一丝决绝的光。她的手指悄悄摸索着栏杆上凸起的雕花,那里有个尖锐的棱角,是她这七天唯一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