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靖三百七十二年的冬雪,比往年来得更急更密。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空簌簌落下,转眼就给掖庭宫的青砖地裹上了一层厚白,连宫墙角落的枯草都被压得弯了腰。故梓安跪在雪地里,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只有刺骨的寒意顺着棉袍的破洞往里钻,冻得她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棉袍,布料薄得像一层纸,袖口和下摆都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斑驳的补丁。可她顾不上冷,冻得发紫的指尖死死攥着一枚断裂的白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刻着的“故氏”二字——那是母亲临终前,用最后一丝力气塞进她手里的东西,玉质温润,曾是故家世代相传的信物,如今却成了她身份的原罪。

“故太傅故渊通敌谋逆,罪证确凿,满门抄斩!其女故梓安,念其年幼,免死,废去宗籍,贬入掖庭为奴,永世不得出!”一年前,宫监尖利的宣旨声还在耳边回响,那天的雪,比今日的雪更冷。父亲在刑场上的最后一眼,母亲咽气时的泪水,兄长们被押走时的怒吼,一幕幕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她从云端跌落泥沼,从堂堂太傅府的嫡小姐,变成了掖庭里任人欺凌的奴婢。

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让她看起来像个雪人。旁边负责洒扫的老奴看不过去,悄悄递过来一个暖手的炭盆,却被掖庭令一眼瞥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一个罪臣之女,也配用炭火?冻死了也是她的命!”老奴吓得赶紧收回手,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

故梓安低着头,把脸埋得更深,不让人看到她眼底的火焰。她知道,在这掖庭里,眼泪和软弱只会招来更多的欺辱。她攥着玉佩的手更紧了,断裂的玉棱硌得指尖生疼,可这点疼,比起故家满门的冤屈,又算得了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掖庭令的鞭子在空中甩出道脆响,雪沫子被震得飞溅,“赶紧把这院子的雪扫干净!要是误了贵主儿的晨昏定省,仔洗你的皮!”

故梓安咬着牙,慢慢从雪地里站起来。膝盖一弯,一阵钻心的疼传来,她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她捡起地上的扫帚,看着漫天飞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更不能忘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活下去,为故家洗冤”。

那枚断裂的玉佩被她贴身藏进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玉的凉意和心的滚烫交织在一起。她握着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雪,雪水顺着袖口流进衣服里,冻得她浑身发抖,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这掖庭的雪再冷,也冻不死她心里的火;这深宫的路再难,她也会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为故家昭雪的那一天。

掖庭令的怒吼裹着北风砸下来时,故梓安刚从雪地里撑起半个身子,膝盖还在隐隐作痛。那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啪”的一声脆响,像冰面裂开的声音,重重落在旁边小奴的背上。那小奴不过十岁光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被鞭子抽得一个踉跄,手里的食盒险些摔在雪地里。他疼得脸都白了,却不敢哭出声,只死死咬着嘴唇,闷哼一声后,更快地往膳房方向挪去——在这掖庭里,疼痛和委屈都不值钱,误了贵人的时辰,才是真的要掉皮。

“看什么看!”掖庭令的目光扫过来,落在故梓安身上,眼神里的嫌恶像针一样扎人,“罪臣之女还敢偷懒?贵人们的早膳要是凉了,我先扒了你的皮!”他说着,鞭子梢儿又往故梓安脚边的雪地里抽了一下,雪沫子溅了她一裤腿,冰凉刺骨。

故梓安攥紧了藏在衣襟里的玉佩,指尖的寒意和心口的火气撞在一起。她没敢抬头,也没辩解,只是咬着冻得发僵的嘴唇,慢慢直起身。旁边的老奴悄悄递过来一个沉重的食盘,盘沿上还沾着昨夜的冰碴,她伸手去接时,指尖刚碰到瓷盘,就被冻得缩了一下——这食盘里装着长乐宫李贵主最爱的水晶饺和燕窝粥,瓷盘厚重,加上保温的锡盒,足有十来斤重,对如今瘦弱的她来说,格外吃力。

“还不快走!”掖庭令又在身后催了一句,鞭子在空中扬了扬,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故梓安深吸一口气,将食盘稳稳端在胸前,转身往长乐宫走去。雪还没停,细小的雪粒子被风裹着,打在脸上像无数根小冰刃,刮得脸颊生疼。她低着头,尽量避开迎面而来的寒风,脚下的青砖地结了层薄冰,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路过回廊转角时,她看到几个宫奴正围着一个小杂役抢东西,那小杂役手里的窝头被抢得只剩半个,却还在苦苦哀求——那是他今日唯一的口粮。故梓安的心揪了一下,却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她管不了别人,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可越是这样,心里的火就烧得越旺。

她想起父亲临刑前,隔着囚牢的铁栏,对她说“安安,活下去,替爹爹看看这天下,替故家等一个清白”;想起母亲临终时,攥着她的手,眼里满是不甘和期盼。那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雪粒子还在打她的脸,食盘的重量压得她胳膊发酸,可她的脚步却越来越稳。她不能死,绝不能死——她要活着走出这掖庭,要查清父亲“谋逆”的真相,要让那些构陷故家的人血债血偿。这掖庭的苦、这寒冬的冷,都只是她复仇路上的垫脚石,只要心里的火不熄,总有一天,她能踩着这些苦难,重新站起来。

长乐宫的朱红宫门越来越近,故梓安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雪水,眼底的光比雪地里的阳光还要亮——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风裹着雪粒子往回廊下灌,故梓安刚转过拐角,就听见一阵沉闷的拳脚声,混着压抑的争执,撞进耳朵里。她脚步一顿,端着食盘的手紧了紧,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回廊阴影里,三个身强力壮的宫奴正围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穿一件洗得发灰的青布侍从服,领口磨得卷了边,袖口还缝着一块颜色不符的补丁。他身形清瘦,被两个宫奴按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后背结结实实地挨着拳脚,却始终没蜷起身子,反而将双臂护在胸前,死死抱着一个褐色的粗布腰包,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还敢护?不过是个罪臣之后,也配偷贵主儿的药材?”领头的宫奴啐了一口,抬脚就往少年腰上踹,“今天不把药包交出来,就打断你的胳膊,让你知道掖庭的规矩!”

少年被踹得闷哼一声,额角磕在砖缝里,渗出细密的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依旧咬着牙摇头:“这不是偷的……是太医院的刘医官赏我的,给我娘治咳疾的……”他声音发颤,却没半分求饶的意思,脊背挺得笔直,像寒风里没被吹倒的细竹。

故梓安看得清楚,那药包上印着太医院特有的浅灰色药草纹——掖庭的奴婢若有亲眷患病,偶尔能求着医官给些廉价药材,绝非“偷”来的。那几个宫奴分明是看少年孤弱,想抢了药包去讨好管事,才故意找借口欺凌。

她端着食盘的手指微微泛白。去年刚入掖庭时,她也曾被这样围堵,被抢过仅有的窝头,被推搡着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那种孤立无援的冷,她比谁都清楚。可长乐宫的早膳不能误,她若上前,轻则被鞭子抽,重则误了时辰要受更重的罚。

风又紧了些,卷着雪沫子打在少年脸上。他怀里的药包被扯得变了形,却还是被他死死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故梓安看着他额角的血珠滴在青砖上,很快被雪盖住,心里那团藏了许久的火,忽然烧得更旺——她不能像当初那样,看着别人和自己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掖庭里,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被碾碎。

她深吸一口气,将食盘轻轻放在回廊的栏杆上,拍了拍沾在衣襟上的雪,一步步朝着那几个宫奴走过去。雪粒子落在她肩头,却没让她停下脚步——这掖庭的黑暗里,总该有人敢站出来,哪怕只是为了护一点微不足道的光。

领头的宫奴是掖庭令的远房侄子,平日里靠着这层关系,在底层奴婢里向来横行霸道。他见少年不肯松口,眼底的凶光更盛,脚腕一拧,带着十足的力道往少年膝盖外侧踹去——那位置最是脆弱,这一脚下去,没断也得骨裂。

“砰”的一声闷响,少年疼得浑身一颤,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渗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却还是死死把药包往怀里按,指甲几乎要嵌进粗布面料里。他咬着牙,连哼都没多哼一声,只是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倔强,像头被逼到绝境却不肯低头的小兽。

“低贱的男婢还敢瞪?”宫奴被这眼神刺得恼羞成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掰少年的胳膊,唾沫星子随着怒骂溅在雪地里,“你爹当年就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敢跟大人叫板,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去?”

他一边骂,一边伸手去扯少年怀里的药包,粗粝的手指勾住布角,狠狠一拽——药包的系带“嘣”地断了,几株干枯的甘草和半袋川贝散落在雪地里,白色的药粉瞬间被积雪染成淡灰色。

少年见状,眼睛一下子红了,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要去捡:“那是给我娘的药!不准碰!”

“给你娘的?”宫奴一脚踩在药草上,鞋底碾了碾,看着少年痛苦的表情,笑得越发嚣张,“你娘就是个病秧子,迟早要死,浪费药材干什么?不如给我拿去讨好管事,还能换两个赏钱!”

旁边两个跟班也跟着起哄,一个拽着少年的胳膊不让他动,一个弯腰去捡雪地里的药包碎片,嘴里还念叨着:“就是,跟咱们作对,有你好果子吃!今天非得打断你的腿,让你记牢了,在掖庭里,咱们说你是偷的,你就是偷的!”

少年被按在地上,看着被踩烂的药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还是梗着脖子,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强硬:“我没偷!你们不得好死!”

“还敢骂?”领头的宫奴被这声反抗彻底激怒,脸上横肉拧成一团,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弯腰从雪地里捡起一根断成半截的枣木棍。那木棍冻得硬邦邦的,表面还凝着一层薄冰,边缘尖锐得像刀,被他握在手里,活脱脱成了打人的凶器。

他往后退了半步,手臂高高扬起,木棍带着风声往下砸,目标正是少年护在身下的右腿——这一棍要是砸实了,腿骨少说也得裂成两半。少年吓得闭上眼,却没缩脖子,依旧死死护着怀里残存的药包碎片,脊背挺得笔直,像株不肯折腰的寒松。

寒风裹着雪粒子呼啸而过,木棍上的冰碴在昏暗中闪着冷光,眼看就要落在少年身上。周围的积雪被风卷得漫天飞,连空气都仿佛冻住了,那两个跟班宫奴正踮着脚看戏,嘴角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回廊口传来,像冰棱敲在玉盘上,脆生生地打断了宫奴的动作:“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慑力。领头的宫奴手臂顿在半空,木棍悬在少年腿边,离布料只差一寸。他不耐烦地回头,想看看是谁敢多管闲事,却见回廊尽头站着个瘦高的身影——素色棉袍洗得发白,发梢还沾着雪沫,正是刚放下食盘的故梓安。

“你算哪根葱?也敢管老子的事?”宫奴看清来人是个和少年一样的罪奴,顿时松了口气,语气越发嚣张,“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打!”

故梓安没动,只是缓步往前走。雪粒子落在她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她的脸冻得泛青,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看向那根悬着的木棍:“长乐宫李贵主最恨下人私斗,尤其是在她的地界上动兵器。你这一棍下去,打断的是他的腿,丢的可是你的命。”

故梓安的话像寒冬里一盆冰水,“哗啦”一声浇在领头宫奴的头上,瞬间浇灭了他眼底的嚣张气焰。他握着木棍的手猛地一顿,脑子里轰然想起上个月的事——长乐宫的两个洒扫奴婢,不过是为了争抢一把扫帚推搡了两下,恰巧被路过的李贵主撞见。那李贵主虽不得圣宠,却是出了名的好面子、讲规矩,当即就沉了脸,让人把两个奴婢拖去浣衣局,各打了五十大板。

他还记得当时的场景,那两个奴婢被打得皮开肉绽,趴在地上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最后还被罚了三个月月钱,寒冬里连件厚实的棉袍都买不起。他当时还在旁边看热闹,嘲笑两人不懂规矩,可如今转念一想,自己这不仅是私斗,还拿着木棍要伤人,若是真被李贵主知道了,后果可比那两个奴婢严重十倍——轻则打断手脚丢去杂役房,重则直接杖毙丢去乱葬岗,哪还有命活?

冷汗瞬间从宫奴的后背冒出来,顺着衣领往下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握着木棍的手开始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再也没了刚才的狠劲。旁边两个跟班也慌了神,你看我我看你,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显然也怕被牵连。

“啪嗒”一声,木棍从宫奴颤抖的手里滑落,掉在积雪覆盖的青砖地上,滚出去老远,沾了一层厚厚的雪。他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故梓安,刚才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只剩下心虚和忌惮:“你……你别胡说,我们就是……就是跟他闹着玩的。”

“闹着玩?”故梓安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少年额角的血痕和被踩烂的药材上,声音依旧清冷,“闹着玩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闹着玩能把人家救命的药材踩在脚下?”

宫奴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反驳。他知道,今天这事若是真闹到李贵主面前,自己肯定讨不了好。他狠狠瞪了地上的少年一眼,又怨怼地看了故梓安一眼,咬了咬牙,对着两个跟班挥手:“走!别在这浪费时间!”

故梓安的脚步在回廊阴影里顿住,目光落在少年被血痕染透的额角上时,心头忽然一震——她认得这张脸。

少年名叫易新凯,去年深秋和她一同被押入掖庭。那天的风比今日更烈,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官服,脊背挺得笔直,即使镣铐磨破了手腕,也没像其他罪奴那样垂头丧气。同屋的老奴私下说过,他是前太医院院判易文清的独子,父亲因不肯帮权倾朝野的镇国公捏造“心悸旧疾”的假病历,被反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只剩他因未满十六岁,被贬为奴。

那时她自顾不暇,只远远见过他几次——或是在浣衣局外晾晒草药,或是在柴房里就着微光翻看残破的医书,总是独来独往,却从不对人卑躬屈膝。此刻他护在怀里的药包,布料上还沾着太医院特有的淡绿色药汁印记,里面露出的甘草、川贝碎屑,都是治咳疾的常用药。

故梓安瞬间就明白了。前几日她去杂役房送衣物时,曾听见两个老奴议论,说易新凯同屋的小奴染了风寒,咳得整夜睡不着,连口热粥都喝不下。想来这药包,是他好不容易求来,或是用自己仅有的口粮换来,要偷偷带回去给同伴救命的。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少年单薄的肩上,他却依旧死死护着怀里残存的药渣,像是护着最后一点希望。故梓安看着他指尖冻得发紫,却还在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药草往怀里拢,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楚——他们都是被命运碾碎的人,在这暗无天日的掖庭里,连想护住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都要遭人欺凌。

她想起自己藏在衣襟里的玉佩,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父亲临刑前的眼神。那些藏在心底的火焰,此刻忽然与眼前少年的倔强重叠。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弯腰捡起地上那包被踩烂的药材,轻轻递到少年面前,声音比刚才柔和了几分:“快把药收好吧,再晚些,杂役房该锁门了。”

“住手。”

故梓安的声音从回廊口传来,不高,却像淬了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瞬间压过了宫奴的呵斥声。她先将食盘轻轻放在廊下的石凳上,指尖避开盘沿的冰碴——这是长乐宫贵主的早膳,不能有半分差池,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欺凌。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一步步朝着那几个宫奴走去。

雪粒子落在她的素色棉袍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却没让她的脚步有半分迟疑。走到近前,她目光扫过被按在地上的易新凯,又落在领头宫奴攥着木棍的手上,声音依旧清冷:“他偷没偷药材,得问过长乐宫的主子才算数,轮不到你们私自定罪。”

宫奴们先是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罪奴敢出声阻拦。反应过来后,领头的那个当即嗤笑起来,笑声里满是不屑:“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废黜的罪臣之女,也敢管我们的事?”他说着,往前凑了两步,故意用肩膀撞了故梓安一下,想把她推倒在雪地里。

故梓安早有防备,稳住身形没动,只是抬眸看向他,眼底的冷意更甚:“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长乐宫的地界。李贵主昨日才叮嘱过,掖庭下人不得私斗滋事,你们现在拿着木棍打人,若是被贵主知道,你说,她是会罚我这个‘多管闲事’的,还是会罚你们这目无规矩的?”

这话像根针,精准刺中了宫奴的软肋。他们虽横行,却也怕得罪主子——李贵主虽不得宠,却最是看重规矩,上个月不过是两个小奴拌嘴推搡,就被她罚了五十杖。此刻听见“李贵主”三个字,领头宫奴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攥着木棍的手也松了松,却还嘴硬:“我们……我们就是教训下不懂事的奴才,哪算私斗?”

“教训?”故梓安瞥了眼易新凯额角的血痕,还有雪地里被踩烂的药草,“用木棍打,用脚踹,把人救命的药材踩在地上,这也叫教训?”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有力,让旁边两个跟班宫奴都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显然也怕真闹到主子面前。

故梓安没理会他们的嘲讽,只是盯着领头的宫奴:“长乐宫李贵主最恨下人私斗,若是让她知道你们在她的地界上动手,你说,她会饶了谁?”

这话戳中了宫奴的软肋。李贵主虽不得宠,却最是好面子讲规矩,若是被她知道这事,他们肯定没好果子吃。几人对视一眼,狠狠瞪了易新凯一眼,撂下句“算你们走运”,便悻悻地走了。

宫奴们骂骂咧咧地走远后,故梓安才收回目光,弯腰蹲下身。雪地里的寒气透过单薄的棉袍往上钻,冻得她指尖发麻,她却还是伸出手,想将地上的易新凯扶起来——他的手肘撑在冰面上,指节泛白,显然是疼得没力气起身。

可手刚碰到少年的胳膊,易新凯就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往旁边缩了缩,警惕地避开了她的触碰。他后背抵着冰冷的宫墙,慢慢直起身,抬起头时,额角的血珠正顺着脸颊往下淌,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那是一张俊秀却带着几分倔强的脸,眉骨清俊,鼻梁挺直,即使狼狈地缩在雪地里,眼神却清亮得像未被污染的雪水,直直地看向故梓安,没有感激,只有满满的戒备:“为何帮我?”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却因刚才的殴打和隐忍,透着几分沙哑。在这掖庭里,人人都只求自保,见了欺凌躲都来不及,哪会有人主动出头?他不信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毕竟过去一年里,他见多了落井下石、冷眼旁观,早已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故梓安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眼底的戒备,心里忽然泛起一丝酸涩。她收回手,指尖轻轻拂过衣角的雪沫,轻声说:“同是罪臣之后,同处掖庭,没必要见死不救。”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只剩半截的药包上,补充道,“我知道你护着的是救命的药,也知道被人抢了唯一的希望,是什么滋味。”

易新凯听到“同是罪臣之后”时,眼神微动,警惕的神色淡了几分。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药包,又抬眼看向故梓安——她穿着和自己一样洗得发白的棉袍,手指冻得发紫,却没露出半分嫌弃或傲慢,眼底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平静。

寒风又起,卷着雪粒子打在两人身上。易新凯攥着药包的手松了松,额角的疼痛还在蔓延,可心里那道因戒备筑起的墙,却悄悄塌了一角。他沉默片刻,声音放轻了些:“你……你不怕他们报复你吗?”

“怕,但更怕看着有人和我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碾碎。”故梓安说着,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的动作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叫故梓安,先太傅故渊之女。现在,可以扶你起来了吗?

故梓安看着易新凯眼底未散的戒备,轻轻收回了伸出的手。指尖刚离开冰冷的空气,就被寒风裹着雪粒子刺得发疼,她却没在意,转而弯腰捡起散落在雪地里的药包——粗布袋子被踩得皱巴巴的,边缘还沾着泥雪,袋口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几株被碾得发黑的甘草,是刚才宫奴踹踏时弄坏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包拢好,轻轻拍掉上面的雪沫,递到易新凯面前,声音比刚才更柔和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六个字很轻,却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易新凯紧绷的神经。他看着故梓安递过来的药包,又看向她冻得发紫却依旧平稳的指尖,眼底的警惕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有疑惑,有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在这掖庭里,“天涯沦落人”这五个字,比任何安慰都更能戳中人心。

“快走吧,别再被人抓住把柄。”故梓安见他不动,又往前递了递药包,目光扫过回廊尽头的拐角——刚才那几个宫奴说不定还在附近徘徊,若是折返回来,又会生出麻烦,“你的同伴还等着药救命,再耽搁下去,怕是……”

话没说完,易新凯就伸手接过了药包。他的指尖碰到故梓安的手指,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顿——彼此的指尖都冻得冰凉,却带着一种同处困境的默契。他将药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重新护住了救命的珍宝,然后慢慢撑着墙站起身,动作还有些踉跄,额角的血痕依旧刺眼。

“多谢。”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故梓安耳里。这是他入掖庭一年来,第一次对人说“多谢”,也是第一次放下戒备,接受别人的善意。

故梓安看着他站稳身形,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廊下的食盘:“我还要给长乐宫送早膳,你也赶紧回杂役房吧,路上小心。”

易新凯站在原地,看着故梓安端起沉重的食盘,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回廊尽头,雪地里只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他低头摸了摸怀里的药包,又摸了摸额角的伤口,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暖意——原来在这暗无天日的掖庭里,也并非全是冷眼和欺凌,还有人愿意为陌生人,递上一份微不足道的善意。

他攥紧药包,转身朝着杂役房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刚才更稳了些。寒风依旧呼啸,雪粒子依旧打在脸上,可他却觉得,这冬日的冷,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易新凯看着她,沉默片刻,接过药包,低声道了句“多谢”,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回廊尽头。故梓安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在这深宫里,人人都如履薄冰,今日帮他,不过是见不得这般欺凌罢了。

却没料到,这一次偶然的援手,竟成了他们纠缠一生的开端。

自回廊解围后,故梓安便常能在掖庭的角落里撞见易新凯的身影。

清晨天还未亮,浣衣局的水缸刚结上薄冰,她总能看到易新凯蹲在井边,用冻得发红的手搓洗着厚重的锦缎衣裳——那是贵人们换下的衣物,料子金贵却难洗,其他男奴要么偷奸耍滑,要么谄媚地讨好管事想换轻松活计,唯有他,沉默地接过木盆,动作仔细得连衣角的绣线都不肯搓断。

午后若是得了片刻空闲,他从不去墙角跟其他奴婢扎堆闲聊,也不像有的囚徒那样瘫在地上唉声叹气,只揣着本卷边的旧书,躲进柴房最里面的角落。故梓安曾偶然路过,透过柴房的破窗看到他的模样:就着从窗缝漏进来的微光,他指尖捏着干枯的草药,一边对照书页上的字迹,一边低声念着药名,连柴禾掉在脚边都未曾察觉——那书皮上隐约能看到“易氏医案”四个字,想来是他从父亲旧箧里带出的遗物。

日子久了,两人虽没多说几句话,却渐渐有了种无声的默契。故梓安被分配到偏远的冷宫洒扫时,回来总比别人晚半个时辰,寒冬里常常错过饭点,只能啃硬邦邦的冷窝头。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常坐的那级石阶上,总会放着一个还带着余温的窝头,有时还裹着一片干净的油纸,偶尔里面还夹着半块腌菜。

有一次,她故意提前回来,远远就看到易新凯从膳房方向走来,手里攥着个温热的布包,悄悄将东西放在石阶上,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才转身离开——他的棉袍袖子还沾着膳房的草木灰,显然是刚帮厨换来了这唯一的热食。

故梓安走上前,拿起那个还暖着掌心的窝头,咬下一口时,温热的麦香混着淡淡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竟比往日任何食物都更填肚子。她抬头望向易新凯离开的方向,只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青布袍角在寒风里轻轻飘动,像一株倔强生长的野草。

在这暗无天日的掖庭里,没有谁能给谁长久的依靠,可这份藏在热窝头里的善意,却像冬夜里的一点星火,悄悄焐热了两颗在苦难里挣扎的心。

大靖王朝三百七十四年,夏。

皇帝病重,皇子们为争夺储位斗得你死我活,后宫亦是暗流涌动。故梓安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智谋,被偶然入宫祈福的端王太妃看中,脱离掖庭,成了太妃身边的掌事女官。她终于有了接触权力核心的机会,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太妃处理事务,一边暗中收集当年故家背冤的证据。

而易新凯,也因一次偶然的机会,用家传的医术治好了太妃的旧疾,被留在太妃宫中当差,成了她身边的贴身侍从。两人再次相遇,少了掖庭时的拘谨,多了几分默契。故梓安知道易新凯医术高明,便常借着为太妃调理身体的由头,让他接触更多权贵,为他铺路;易新凯也明白故梓安的野心,总是在她需要时,默默守在她身边,为她处理那些棘手的“小事”——或是悄无声息地解决掉监视她的眼线,或是在她熬夜查阅卷宗时,为她端上一碗温热的汤药。

“你这样帮我,不怕惹祸上身?”一次深夜,故梓安看着易新凯为她包扎被划伤的手指,轻声问道。

易新凯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眼神坚定:“故姑娘心怀丘壑,绝非池中之物。新凯虽无能,却愿陪姑娘走下去,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

故梓安的心猛地一颤。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里,人人都只看重她的利用价值,唯有易新凯,看到了她眼底的不甘与抱负。她别开眼,掩去眼底的情绪,低声道:“多谢。”

这份默契,在后来的日子里,成了故梓安最坚实的支撑。

大靖三百七十六年秋,皇帝驾崩的消息像惊雷般炸响在京城上空。一夜之间,原本还算平静的朝堂彻底乱了套——太子被废,三皇子据东宫举兵,五皇子扣住宫门断粮草,七皇子虽素有贤名,却因母妃出身低微,手里只有寥寥数千禁军,几方势力剑拔弩张,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持械的兵士,百姓们关门闭户,连空气里都飘着血腥气。

故梓安彼时已是端王太妃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女官,她看着宫墙内外的混乱,连夜叩开太妃的寝殿,将一份写满利弊的奏折递到她面前:“太妃,三皇子残暴,五皇子贪婪,唯有七皇子仁厚,若能助他登基,既能保端王府平安,也能救京城百姓于水火。”她语气坚定,眼底映着烛火,将各方势力的兵力、粮草分布一一拆解,连七皇子可借力的世家、禁军里的可用之人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端王太妃看着奏折上缜密的谋划,又看了看眼前神色笃定的故梓安,最终点了头——她虽久居深宫,却也知乱世之中,唯有选对明主才能自保。在太妃的暗中支持下,故梓安调动端王府的私兵,联络禁军里的忠良之士,趁着三、五皇子内斗之际,帮七皇子夺取了宫门兵权,最终扶他登上了帝位。

可新帝登基不过半月,故梓安就察觉到了危险——先是她身边的侍从被频繁调换,后是太妃宫里的眼线多了几倍,甚至有一次,她路过御书房,无意间听到新帝对心腹说:“故氏女智谋太深,留着终是祸患,得想个法子除了她。”

刺骨的寒意瞬间裹住了故梓安。她知道,新帝忌惮她的能力,更怕她日后借故家旧部、端王府势力威胁皇权,这是要过河拆桥,斩草除根。

就在她思索脱身之计时,易新凯却深夜叩开了她的房门。他彼时已是太医院的院丞,因医术高明深得新帝信任,可此刻他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和,只攥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声音急促:“梓安,快走!新帝派了羽林卫,今夜就要动手!”

故梓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易新凯就将布包塞到她手里——里面是几件粗布衣裳、干粮和一张出城的令牌。“我假传太医院令,说城郊爆发时疫,需带人去诊治,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城门口等你。”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剑,塞进她手中,“镇北将军是你母亲的远房兄长,手握十万兵权,只有去投奔他,你才能安全。”

“那你怎么办?”故梓安看着他,眼底满是担忧——假传命令是死罪,一旦被发现,他必死无疑。

“我自有办法脱身,你快走!”易新凯推着她往外走,眼底却藏着决绝,“你答应过我,要为故家洗冤,不能死在这里!”

夜色如墨,易新凯亲自驾着马车,避开街上的羽林卫,一路往北门疾驰。快到城门时,守城兵士拦下马车,易新凯沉着地掏出令牌,又以“时疫紧急,耽误不得”为由,硬生生将兵士唬住,放马车出了城。

直到马车驶离京城数十里,故梓安撩开车帘,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城门,才发现易新凯的手臂上渗着血——刚才守城时,有兵士起疑,他为了护住马车,硬生生挨了一刀。

“你……”故梓安的声音发颤,却被易新凯打断:“别担心,小伤。只要你安全,这点伤不算什么。”他驾着马车,目光望向远方的夜色,语气坚定,“接下来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车轮滚滚,载着两人驶向镇北将军的军营,也驶向了一段全新的、充满未知却也藏着希望的征程。

镇北将军的军营扎在雁门关外,寒风卷着黄沙,日夜呼啸。故梓安刚到军营时,将士们见她是个弱质女流,还带着个文弱的易新凯,大多投来轻视的目光——谁也没料到,这个曾被贬入掖庭的罪臣之女,竟藏着惊世的谋略。

彼时边境的匈奴正频频来犯,将军几次派兵迎战,都因对方熟悉地形、善用游击战术而损兵折将,军营里士气低落。故梓安主动求见将军,递上一份亲手绘制的地形图,指尖落在地图上的“黑风口”处:“将军,匈奴虽骁勇,却依赖粮草补给。黑风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此处两侧是悬崖,只需派三百精兵埋伏,断其粮草,再以主力部队正面夹击,定能大胜。”

将军起初半信半疑,可眼看粮草将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依计行事的当天,就传来捷报——不仅截获了匈奴的粮草,还俘虏了对方的小王爷。此战后,将军对故梓安刮目相看,不仅让她参与军机要务,还允许她出入军营各处。

故梓安从不在帐中坐而论道,每日清晨都跟着士兵一起操练,寒冬里也穿着铠甲巡营;士兵们受伤,她亲自去伤兵营慰问,甚至拿出自己的俸禄,为家境贫寒的士兵添置冬衣;有士兵思念家乡,她便让人收集家书,在营帐里逐字念给大家听。渐渐地,军营里的将士们都服了她,连最桀骜不驯的老兵,见了她都恭敬地喊一声“故先生”。

而易新凯,也在军营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带来的医书成了宝贝,每日都扎在伤兵营里,为士兵们处理伤口——箭伤、刀伤、冻伤,经他之手,总能好得更快。有一次,一个士兵的手臂被马蹄踩伤,骨头外露,军医都说要截肢,易新凯却坚持用草药外敷、夹板固定,日夜守在床边换药,硬生生保住了士兵的手臂。

更让人惊叹的是那年冬天,军营里爆发了瘟疫,士兵们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军医们束手无策。易新凯连夜翻阅医书,又冒着被传染的风险,亲自去隔离营观察病患,终于从当地的草药中提炼出解药。他怕解药有副作用,先在自己身上试药,确认安全后才批量熬制,分发给士兵。

瘟疫平息那天,士兵们自发地围在易新凯的营帐外,举着兵器欢呼。有个老兵红着眼眶,将自己珍藏的烈酒递给他:“易先生,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夕阳下,故梓安站在营寨的高台上,看着被士兵们簇拥的易新凯,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风沙吹乱了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光芒——在这雁门关外的军营里,他们终于不再是掖庭里任人欺凌的罪奴,而是能凭自己的能力,赢得尊重、守护他人的人

风沙掠过营寨的旗帜,发出猎猎声响。故梓安望着被士兵们围在中间的易新凯,看着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他正耐心地给一个小兵讲解草药辨识的要点,指尖捏着一株干枯的黄芩,眉眼间满是温和,再不见当年掖庭里的警惕与怯懦。

曾几何时,他们都只是困在深宫里的罪奴,连抬头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都要小心翼翼。可如今,在这雁门关的军营里,她凭谋略赢得将士敬重,他以医术守护众人平安,他们终于不再是依附他人的影子,而是能凭着自己的双手,站在阳光下,赢得属于自己的尊严。

这份转变,像一粒种子,在烽火岁月里悄悄生根发芽。

有一次,故梓安带着亲兵勘察地形,不慎被匈奴的暗箭擦伤肩膀。她强撑着回到军营,刚卸下铠甲,易新凯就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他没有像其他军医那样只例行处理伤口,而是亲自熬煮草药,守在她的营帐外,每隔半个时辰就进来换药。夜里她因伤口疼痛辗转难眠,总能听到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他在守着,怕她有突发状况。

还有一回,军营的粮草因连日大雪断了供应,士兵们只能啃硬邦邦的干粮。故梓安带头缩减口粮,每天只喝两碗稀粥。易新凯知道后,悄悄去后山挖了野菜,用自己省下的干粮磨成粉,做成野菜饼,每晚送到她的营帐里。饼子虽粗糙,却带着淡淡的麦香,是那段艰苦日子里最暖的慰藉。

他们不再只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默契,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故梓安在军帐里熬夜分析军情,案头总会多一盏温热的茶汤;易新凯去深山采药,归来时总能看到故梓安派去的亲兵在山口等候。有时两人在营寨的小径上偶遇,只需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不必多言,却早已心意相通。

这天夜里,故梓安处理完军务,走出军帐时,看到易新凯正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望着天边的星河。她走过去,并肩站在他身边,风沙吹起她的披风,也吹乱了他的发梢。

“在想什么?”顾梓安轻声问。

易新凯转过头,眼底映着星光,语气温柔:“在想,若是天下太平了,我们或许可以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种些草药,晒晒太阳。”

故梓安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竟有些发烫。她望着他明亮的眼眸,忽然明白,那份在烽火中并肩同行的情谊,早已悄悄变了模样——它不再是单纯的同病相怜,而是掺杂了心动、牵挂与期盼,像冬日里的炭火,在不知不觉间,焐热了彼此的心房。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夜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漫天星光,悄悄绽放。

雁门关的夜,总带着洗不去的寒意。星光铺在连绵的营帐上,像撒了一把碎银,远处的烽火台还亮着微光,隐约能听见巡逻兵士的脚步声在风中散开。故梓安站在瞭望塔上,铠甲外只披了件薄衫,夜风卷着沙粒,吹得她鬓边的发丝乱飞,目光却始终落在边境的方向——明日便是与匈奴决战的日子,她刚和将军敲定了战术,心里却仍有些悬着,总怕哪里考虑不周,让士兵们白白送命。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温和的暖意。顾梓安回头时,易新凯已走到她身边,手里捧着一件厚实的羊毛披风。他刚从伤兵营过来,袖口还沾着淡淡的草药香,指尖轻轻拂过披风的系带,动作细致得像在处理易碎的药材。

没等故梓安开口,他已上前一步,将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再绕到她身前,小心翼翼地系好系带。指尖偶尔碰到她的脖颈,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顿,又迅速移开——夜里的星光太亮,映得彼此微红的耳尖都无所遁形。

“伤兵营的事忙完了?”故梓安避开他的目光,转头望向远处的烽火,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嗯,最后几个重伤员的药换完了,让他们歇下了。”易新凯也跟着看向远方,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明日决战,你……务必小心。”他知道故梓安要随先锋部队出征,虽知她谋略过人,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刀剑无眼,战场之上,再好的计谋也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危险。

故梓安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一阵暖意。这些日子,他总这样,明明自己在伤兵营忙得脚不沾地,却总记挂着她的冷暖安危。她想起上次自己熬夜看兵书,趴在案头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的就是他的外袍;想起她因粮草问题焦头烂额时,他默默去后山挖了半个月的野菜,帮她缓解了燃眉之急。

夜风又起,易新凯下意识地往她身边挪了挪,用自己的身影挡住了些风。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再说话,只望着远处的星光与烽火。瞭望塔上很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混着风吹过塔檐的轻响,竟有种说不出的安稳。

故梓安忽然觉得,这烽火连天的日子里,有这样一个人,能在寒夜里为自己披件披风,能在战前为自己说句“小心”,便已是莫大的慰藉。她悄悄侧过头,看着易新凯被星光照亮的侧脸,心里那点因战事而起的焦虑,竟慢慢淡了下去

夜风卷着雁门关的寒气,掠过瞭望塔的木檐,发出细碎的呜咽声。易新凯的声音落在这寂静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又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他第一次不称她“故先生”,也不叫“故姑娘”,而是直白地唤她“梓安”,两个字像被炭火烘过,烫得他自己耳尖都微微发红。

故梓安闻声转头时,正看见他垂着眼睫的模样。星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紧抿的唇线——他的手指还轻轻搭在披风的系带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淡青,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

自掖庭相遇,到军营并肩,他们认识已有五年。这五年里,他见过她在掖庭雪地里攥着玉佩不肯低头的模样,见过她在军帐中指点江山、拆解军情的锋芒,也见过她为士兵伤亡而红了眼眶的柔软,却从未像此刻这样,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想什么?”故梓安停下了望向烽火的目光,眼底盛着星子的碎光,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她能察觉他的紧张,那是藏在沉稳下的局促,像当年在掖庭雪地里,他攥着药包不肯松手时的倔强,却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灼热——那灼热,她其实早有察觉,是伤兵营里他彻夜守在她帐外的脚步声,是粮草短缺时他偷偷送来的野菜饼,是每次她出征前,他塞在她手心的、用草药包好的平安符。

易新凯听见她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撞进她含笑的眼底,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拒绝,只有温和的等待,像春日融雪时的暖阳,瞬间驱散了他心底的不安。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心跳得又快又急,仿佛要撞开肋骨跳出来,却还是逼着自己把藏了许久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我想陪在你身边,为你生儿育女,看你实现所有的抱负。”

这句话说得不算响亮,却字字清晰,像钉子一样钉在寂静的夜色里。说完的瞬间,他几乎不敢去看故梓安的眼睛,只能攥紧了手指,等着她的回应——他知道她心怀丘壑,绝非甘居人后的女子,她的抱负是洗尽故家冤屈,是让这乱世重归太平,甚至可能是更多连他都不敢想象的未来。而他,不过是个罪臣之后,空有一身医术,既无显赫家世,也无滔天权势,能给她的,似乎只有这笨拙的陪伴。

故梓安的笑意僵在了眼底,随即又慢慢化开,比刚才更柔,也更深。她望着眼前这个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的人,忽然想起去年瘟疫时的情景——那时军营里半数士兵染疫,军医们都躲着隔离营,唯有他背着药箱,日日进去诊治,甚至为了试药,自己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时,他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的安危,而是抓着她的手,急切地说“解药成了,士兵们有救了”。

还有上个月,她带着亲兵勘察地形,遭遇匈奴的暗哨。混乱中,一支冷箭朝着她射来,是他毫不犹豫地扑过来,用自己的胳膊挡了一下,虽只是皮肉伤,却也流了不少血。他当时只皱着眉说“没事,皮外伤”,可夜里换药时,她分明看见他咬着布巾,强忍着疼痛的模样。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每一幕都带着他独有的温柔与坚定。故梓安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攥紧的手指上——他的指尖还带着草药的微凉,却在她触碰的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

“新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曾以为,这辈子都要在复仇与谋划里度过,不敢想什么儿女情长,更不敢奢望有人能陪我走到最后。”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烽火台上,那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她眼底的坚定,“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在这烽火连天的日子里,也能有个人,为我披件披风,为我熬碗汤药,为我守住一份安稳。”

易新凯猛地抬起头,眼底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他看着故梓安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没有半分勉强,只有坦诚的接纳。

“天下太平后,我想做的,不仅是为故家洗冤,更是想让这大靖的百姓,都能过上安稳日子。”故梓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语气里带着对未来的期许,“若是那时,你还愿意陪在我身边,愿意为我生儿育女,看我实现抱负,那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夜风似乎温柔了许多,不再带着刺骨的寒意。易新凯看着她含笑的眼眸,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快要溢出来。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愿意,梓安。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永远都愿意。”

瞭望塔上,两人并肩站着,手紧紧握在一起。远处的烽火依旧在燃烧,那是乱世的印记,却也照亮了他们眼前的路。星光落在他们身上,为这烽火岁月里的承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

易新凯忽然想起,当年在掖庭的雪地里,她递给自己药包时说的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那时的他们,都只是在黑暗里挣扎的人,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在这样的夜里,握着彼此的手,一起憧憬未来。

他低头看着故梓安的侧脸,她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却不再是孤身一人的坚定,而是多了几分有人陪伴的柔软。他轻轻收紧了握着她的手,在心里默默许下誓言——往后余生,他不仅要做她的依靠,更要做她最坚实的后盾,陪她走过所有风雨,看她实现所有抱负,护她一世安稳。

夜风吹过,带来了远处军营里士兵们的鼾声,也带来了淡淡的草药香。故梓安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未来里,不再只有复仇与权谋,还有了一个愿意陪她生儿育女、共赴山海的人。

这样的烽火岁月,因这份突如其来的承诺,忽然变得不再那么艰难。而他们的故事,也在这星光璀璨的夜晚,

易新凯的话音落下时,瞭望塔上的风似乎都静了一瞬。故梓安望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真诚,还有那藏在紧张里的笃定,心里像是被一股温热的水流突然填满,从心口一直暖到四肢百骸——那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是谋划成功的畅快,也不是赢得敬重的满足,而是像寒夜里裹紧了厚衣,雪天里喝了热汤,踏实又安稳。

她之前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早被“复仇”“洗冤”这两个词钉死了,前路该是刀光剑影,该是孤身前行,儿女情长从来都是奢侈品,是会拖累脚步的牵绊。可此刻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他攥得发白却依旧不肯松开的手指,她忽然发现,原来有人愿意陪着自己走下去,竟会是这样让人心安的事。

顾梓安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凉的手背,然后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窜遍全身,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药杵、翻医书磨出来的,粗糙却温暖,比任何玉石都更让她安心。

易新凯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反手将她的手攥得更紧,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他抬眸看向她,眼底的不安渐渐被惊喜取代,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好,”故梓安迎着他的目光,轻声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待我为故家洗清冤屈,待这天下安定,我们就成婚。”

这短短一句话,像是在寂静的夜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里满是未来的期许。易新凯听到“成婚”两个字时,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从未敢奢望过这样的结局,从掖庭里那个被人欺凌的少年,到如今能站在她身边,得到她的应允,这条路走得太不容易,可此刻看来,所有的苦难都有了意义。

“真的?”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不会反悔吗?”

故梓安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眼底的光芒比星光更亮:“我故梓安向来说一不二,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语气里多了几分俏皮,“况且,能有个会医术、能熬药、还愿意陪我看烽火的人做夫君,我又怎么会反悔?”

易新凯被她这话逗得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眼底满是欢喜:“我会学做你爱吃的菜,会把医书再钻研得深些,以后你出征,我就跟着去伤兵营,既能救士兵,也能守着你;你处理政务,我就给你熬安神的汤药,不让你熬夜伤了身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未来的打算,语气里满是憧憬,连带着瞭望塔上的寒气都消散了不少。故梓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应和,心里的暖意越来越浓。她看着远处的烽火,忽然觉得,那跳动的火焰不再是乱世的象征,反而像是照亮前路的灯——只要身边有他,哪怕未来还有再多风雨,她也有勇气走下去。

夜风再次吹过,卷起她的披风衣角,易新凯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风。两人并肩站着,手紧紧握在一起,目光都望向远方的星空与烽火,仿佛已经看到了天下安定后的模样:或许是在京城里的一座小院,院里种着她喜欢的梅,他喜欢的药草;或许是在某个宁静的清晨,他们一起看着孩子们读书、习字;或许是在某个黄昏,他们并肩坐在廊下,回忆着如今这段烽火岁月。

“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去江南看看吧,”故梓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向往,“听说那里没有风沙,没有烽火,春天有桃花,夏天有荷花,很是好看。”

“好,”易新凯立刻应下,语气里满是宠溺,“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你想看桃花,我们就去桃林住上几日;你想泛舟,我就陪你划遍江南的河。”

星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瞭望塔上的脚步声、风声都成了背景,只剩下两人低声的交谈,还有彼此胸腔里跳动的、同样热烈的心跳。

故梓安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未来里,不再只有仇恨与权谋,还有了牵挂,有了期盼,有了一个愿意与她共度一生的人。而这份在烽火中许下的承诺,将会成为她日后披荆斩棘时,最坚实的支撑。

大靖三百七十八年的春,来得比往年更早。雁门关外的冰雪还未完全消融,故梓安率领的十万大军已踏着残雪,朝着京城的方向进发。军旗上“故”字猎猎作响,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队伍浩浩荡荡,所过之处,百姓们夹道相迎——这几年七皇子昏庸无道,苛捐杂税繁重,又纵容权臣欺压百姓,早已失了民心。如今故将军起兵,百姓们都盼着她能早日推翻暴政,还天下一个太平。

大军行至京城外三十里时,守城的兵士竟直接打开城门,跪在道旁投降。故梓安骑着骏马,一身银甲,腰佩长剑,缓缓驶入京城。街道两旁的百姓们捧着粮食和水,高声喊着“故将军万岁”,眼里满是期盼。她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京城——曾是故家满门抄斩之地,如今却成了她夺回正义的战场,眼底不禁泛起一丝灼热。

皇宫内,七皇子得知大军入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几个心腹想从密道逃走,却被提前埋伏的士兵抓了个正着。当故梓安提着剑,走进太和殿时,七皇子正瘫在龙椅旁,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喊着“饶命”。

“你还记得故家满门吗?”故梓安的声音冰冷,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在看一个死人,“当年你为了登基,纵容权臣构陷忠良,害死我父亲,害死故家数十口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落下,长剑出鞘,剑光闪过,七皇子的惨叫戛然而止。故梓安收剑入鞘,转身走出太和殿,没有回头——这一剑,不仅是为了故家满门,更是为了所有被暴政欺压的百姓。

次日,故梓安下令,为故家满门昭雪,恢复故渊太傅的名誉,将当年构陷故家的权臣一一清算,抄没家产,赔偿给受牵连的百姓。消息传出,京城内外一片欢腾,百姓们自发地在街头巷尾挂起红灯笼,庆祝重获太平。

此时的故梓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跪在掖庭雪地里、连温饱都成问题的罪臣之女。她身着银甲,手握重兵,连朝中最资深的老臣都要对她恭敬三分。这些年,她在雁门关外立下赫赫战功,平定匈奴叛乱,解决边境危机,又率领大军推翻昏君,救百姓于水火,早已赢得了朝野上下的敬重。

三日后,以丞相为首的百官,联名上书,请故梓安登基为帝。奏折递到故梓安面前时,她正在府中看着易新凯整理医书。易新凯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这是民心所向,也是朝野所愿,你不必犹豫。”

故梓安拿起奏折,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心里百感交集。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父亲临刑前的期盼,想起在掖庭里的苦难,想起在军营里的烽火岁月——这一路走来,她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让这大靖王朝不再有冤屈,不再有暴政。

“我若登基,你怕吗?”故梓安抬头看向易新凯,眼底带着一丝询问。她知道,女子登基,在这大靖从未有过先例,定会引来不少非议。

易新凯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我不怕。你有治国之才,有爱民之心,比任何男子都更适合做这天下之主。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故梓安看着他真诚的眼眸,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生机勃勃的春色——柳树抽芽,桃花绽放,百姓们在街头嬉笑打闹,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好,”她转过身,语气坚定,“我便应下百官所请,登基为帝,定要让这大靖王朝,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消息传出,京城再次沸腾。百姓们涌上街头,敲锣打鼓,欢呼雀跃。百官们更是喜出望外,连忙着手准备登基大典——他们知道,大靖王朝,即将迎来一位前所未有的女帝,也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登基大典定在三月初三,那一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故梓安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一步步走上太和殿的台阶。她的步伐沉稳,眼神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数的苦难与荣耀之上。文武百官跪在殿下,高声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震耳欲聋,传遍了整个皇宫,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易新凯站在百官之中,望着高台上的故梓安,眼底满是骄傲与温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成为这天下的主人,承担起更重的责任,而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为她打理好后宫,为她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太平。

故梓安站在太和殿的最高处,俯瞰着殿下的百官,俯瞰着这片她用血汗守护的土地。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许下誓言:此生定当励精图治,轻徭薄赋,重视农桑,让大靖的百姓都能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不负民心,不负天下,更不负那些在苦难岁月里陪伴她、支持她的人。

春风吹过,吹动了她的龙袍,也吹动了殿外的旗帜。大靖王朝的新时代,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故梓安登基为帝后,第一道圣旨便是废除七皇子时期的苛捐杂税,将“轻徭薄赋”四字刻在户部衙署的匾额上,要求官员每月下乡巡查,务必确保政令落实到每一户农家。春耕时节,她甚至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去京郊的田地里,握着耕犁体验劳作——泥土沾满龙袍,她却笑得比春日暖阳还明亮,百姓们远远看着,心里的敬畏又多了几分真切的亲近。

为了鼓励农桑,她还下旨设立“农桑奖”,对种粮多、养蚕好的农户赏赐布匹与粮食;又让工部改良农具,将曲辕犁、龙骨水车的制作方法印成图谱,发放到各州府,短短两年,大靖的粮食产量便翻了一倍,粮仓充盈,再无饥民流离失所的景象。

在医术发展上,故梓安更是将易新凯的想法落到实处。她下旨在京城设立“太医院惠民馆”,让太医院的医官轮流坐诊,为百姓免费看病;又在各州府建立“药圃”,由朝廷拨款培育草药,降低药材价格;还支持易新凯整理历代医书,修订《大靖本草》,将易家祖传的医案与民间偏方收录其中,培养了大批懂医术的人才——曾经瘟疫肆虐便尸横遍野的景象,渐渐成了史书里的过往。

朝堂之上,故梓安也展现出远超男子的魄力。她打破“女子不得为官”的旧例,开设“女官科”,选拔有才学的女子入朝任职;又严惩贪官污吏,将贪赃枉法的户部尚书抄家问斩,震慑得朝野上下风气一清。大臣们起初还有些疑虑,可看着国库日渐充盈、边境安稳无虞、百姓安居乐业,便再也无人质疑这位女帝的能力,纷纷尽心辅佐,愿为盛世鞠躬尽瘁。

而最让朝野意外的,是故梓安对后宫之事的处置。历代帝王登基后,总要广纳妃嫔,充实后宫,可她却下旨:“朕唯念君后易氏,此生不复立妃嫔。”旨意传出,百官哗然,有人上奏劝她为皇室子嗣考虑,她却只在朝会上淡淡回应:“子嗣固然重要,却不及一心人相守。朕与君后相知于危难,相守于烽火,这份情谊,非后宫三千可比。”

册立易新凯为“君后”的大典办得庄重又温情。易新凯穿着绣着鸾鸟的青色朝服,从太和殿的侧门走上前,故梓安亲自起身,为他戴上象征君后身份的白玉冠——指尖相触时,两人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满殿的文武百官看着,忽然觉得,这位女帝与君后的模样,比任何龙凤呈祥的图腾都更显圆满。

成为君后之后,易新凯并未恃宠而骄,反而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废除了后宫繁琐的规矩,减少宫人数量,将节省下来的开支用于惠民馆与药圃;闲暇时,他依旧常去惠民馆坐诊,为百姓看病抓药,遇到疑难病症,还会与医官们彻夜研讨;夜里故梓安批阅奏折到深夜,他总会亲自熬一碗安神的汤药,放在御案旁,静静陪着她,偶尔为她磨墨,或是轻声读奏折内容,殿内的烛火摇曳,映着两人相携的身影,满是岁月静好。

有一次,西域进贡了一批罕见的宝石,内务府的官员想挑些成色最好的送到君后宫中,却被易新凯婉拒:“这些宝石虽珍贵,却不及一斤粮食、一剂草药有用。不如将它们变卖,换成药材送到边境的伤兵营,或是换成粮食赈济受灾的百姓。”故梓安得知后,笑着将那批宝石悉数赏赐给了工部,让他们用来改良农具——此事传开,百姓们都称赞君后贤德,说女帝与君后是天作之合,是大靖的福气。

春日的御花园里,桃花开得正好。故梓安处理完政务,与易新凯并肩走在花径上,微风拂过,花瓣落在两人肩头。“如今这盛世,倒真如你当年在瞭望塔上说的那般。”易新凯轻声说,眼底满是温柔。故梓安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笑意温柔:“若不是有你陪着,这盛世于我而言,也少了许多滋味。”

阳光透过桃花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坚定。大靖的盛世,不仅在于国泰民安,更在于这位女帝与君后,用彼此的相守,为这乱世后的王朝,添上了最温情的一笔

易新凯成为君后那日,并未像前朝后妃那般沉溺于身份的尊荣,反而第一日便去了后宫各处巡查。彼时后宫沿用的还是七皇子时期的旧制,宫人冗余、规矩繁琐,连每日的用度都要浪费不少银钱。他看着库房里堆积如山却从未用过的绫罗绸缎,又听闻底层宫人常因分配不均受冻挨饿,当即下了令:裁撤冗余宫人,将省下的银钱用于改善留存宫人的衣食;废除“后妃用度等级制”,除帝后寝宫按需配置外,其余宫室的用度一律从简,多余的物资尽数拨给惠民馆——不过半月,后宫便没了往日的奢靡之气,处处透着清爽规整,连宫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切。

而他最上心的,仍是医术之事。成为君后不久,便向故梓安请旨,在皇宫东侧的偏殿设立“惠民医馆”,亲自担任馆主。医馆不仅对宫中宫人开放,更允许百姓入宫问诊——每日清晨天不亮,医馆外便排起了长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易新凯总是第一个到馆,穿上素色的医袍,一坐便是一整天。他问诊极有耐心,不仅仔细为病人把脉开方,还会细细叮嘱用药的禁忌,遇到家境贫寒的百姓,更是自掏腰包为他们垫付药钱。

为了培养更多医者,易新凯还从太医院挑选了十余名有潜力的年轻医官,又从民间招募了懂草药的郎中,在医馆后殿开设“医术讲堂”。他将自己珍藏的医书尽数拿出,亲自授课,从基础的草药辨识,到复杂的病症诊治,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有时故梓安处理完政务,也会悄悄站在讲堂外听课,看着他握着草药,耐心讲解“黄芩清热、当归补血”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那个曾在掖庭雪地里护着药包的少年,如今终于能在阳光下,用自己的医术守护更多人。

到了夜里,御书房的烛火总是亮到很晚。故梓安伏案批阅奏折,易新凯便坐在旁边的小桌前,或是整理医馆的病例,或是为她磨墨铺纸。遇到地方官上奏的灾情奏折,他会轻声提醒:“灾区百姓易染疫疾,需提前让惠民馆备好防疫汤药,随赈灾物资一同送去。”看到关于农桑的奏折,他又会补充:“春耕时若遇倒春寒,农户易受冻,可让医馆配制驱寒的药膏,发放到各州府。”他的建议总是贴合民生,又带着医者的细致,往往能补全故梓安谋划中的疏漏。

有一次,故梓安因处理西北边境的战事奏折,忙到深夜还未歇息,揉着眉心叹气。易新凯见状,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为她按揉太阳穴,又端来一碗温热的酸枣仁汤:“边境之事急不得,你若是累垮了,谁来主持这盛世?”故梓安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还有汤药的暖意,疲惫瞬间消散了大半。“有你在,真好。”她轻声说,语气里满是依赖。

易新凯低头看着她,眼底满是宠溺:“我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真正撑起这大靖的,是你。”他顿了顿,将汤碗递到她手中,“快喝了汤歇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时光荏苒,故梓安登基已有七年。这七年里,御花园的桃花开了又谢,太液池的荷香飘了又散,而易新凯也先后为故梓安生了七个孩子——四个皇子,三个公主,一个个都长得粉雕玉琢,成了皇宫里最鲜活的景致。

长子故明轩年满六岁时,便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每日清晨,他都会早早起床,跟着故梓安去御书房,不吵不闹地坐在小桌前,临摹《贞观政要》,偶尔还会指着奏折上的字,奶声奶气地问“母亲,这个‘民’字,是不是要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故梓安看着他眼底的认真,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模样,心里满是欣慰,在他八岁那年,正式下旨立他为太子,让他跟着大臣们学习朝政,培养治国之才。每次太子处理完政务,易新凯都会亲自为他讲解医书里的“仁心”之道,教他“治国先治民,治民先治心”,让他在沉稳之外,多了几分温润。

次子故明澈自小就对草药有着浓厚的兴趣。别的孩子在御花园里追蝴蝶时,他总喜欢跟着易新凯去惠民医馆,蹲在药圃里辨认草药,还会拿着小药杵,有模有样地帮着捣药。有一次,太医院的医官为宫人诊治风寒,他竟能准确说出“需用紫苏、生姜煮水,可驱寒解表”,让在场的人都惊叹不已。易新凯见他有天赋,便将自己珍藏的《易氏医案》传给了他,手把手教他把脉、开方。到他十岁时,已经能独立为宫人看些常见的小病,还立志要像父亲一样,走遍大靖的每一个角落,为百姓救死扶伤。

三子故明骁则完全继承了故梓安的武将风范。才刚学会走路,就拿着小木剑在宫里追跑打闹;五岁时,更是缠着禁军统领教他骑马射箭。每次故梓安处理完军务,他都会拉着母亲的衣角,让她讲雁门关打仗的故事,眼睛里满是向往。十岁那年,他更是软磨硬泡,跟着镇北将军去了边境军营。虽不能上战场,却每日跟着士兵们操练,学习兵法,不到半年,晒得黝黑,却比同龄孩子结实了不少。每次寄回京城的家书,字里行间都透着“誓要守护大靖边境”的决心,让故梓安又骄傲又心疼。

四子故明睿是七个孩子里最聪慧的。三岁便能背出百首唐诗,五岁时写的诗句,连朝中的文臣都赞不绝口。他不喜舞刀弄枪,也不爱摆弄草药,只喜欢待在藏书阁里,抱着古籍啃读。有时故梓安和易新凯忙得没时间陪他,他便自己在书房里写诗作画,还会将写好的诗念给弟弟妹妹们听。有一次,西域使者来朝,献上一首晦涩的梵诗,满朝文武都无法解读,唯有故明睿站出来,不仅准确翻译了诗句,还能讲解其中的深意,让使者惊叹不已,直呼大靖人才辈出。

三个公主也各有千秋。长女故明玥温柔贤淑,自小就跟着易新凯学习礼仪,长大后更是主动请缨,掌管宫中的女学,教宫里的宫女和世家女子读书识字、女红刺绣。她待人体贴,宫里的人都喜欢亲近她,连故梓安都常说“有明玥在,后宫的风气都温柔了不少”。次女故明曦则像个小男儿,活泼好动,骑射之术连不少皇子都自愧不如。每次故明骁从边境回来,她都会拉着哥哥比试骑射,输了也不气馁,反而更加刻苦练习,还说“以后要像母亲一样,带兵打仗,守护大靖”。小女儿故明瑶是最小的孩子,长得娇俏可爱,一双大眼睛像极了易新凯,不管是故梓安还是大臣们,都对她宠爱有加。她最黏故梓安,每次母亲处理完政务,她都会扑进母亲怀里,撒娇要讲故事,而故梓安再忙,也会放下手中的事,耐心陪她玩耍。

每到节庆之日,御花园里总是热闹非凡。七个孩子围着故梓安和易新凯,有的念诗,有的舞剑,有的展示新学的医术,有的分享女学里的趣事。故梓安看着眼前的景象,握着易新凯的手,眼底满是幸福。她想起当年在掖庭雪地里的苦难,想起在雁门关烽火中的誓言,如今,不仅大靖迎来了盛世,她也拥有了最圆满的家庭。

易新凯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轻声说:“如今这日子,比我当年在瞭望塔上想象的,还要好。”故梓安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孩子们的笑脸,又望向远方的皇宫城墙——那里守护着大靖的百姓,也守护着她与易新凯,还有孩子们的幸福。这盛世,这团圆,便是她此生最美的期许。

御书房的烛火摇曳,映着两人相携的身影。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案头的奏折与医书之上,像是为这对帝后,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易新凯知道,他无法像故梓安那样运筹帷幄、平定天下,却能用自己的方式——打理好后宫,守护好百姓的健康,陪伴在她身边——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不辜负她的信任,也不辜负那段烽火岁月里的承诺。

大靖与蒙古的边境摩擦,已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年。虽未爆发大规模战事,却也让两地百姓不得安宁。直到蒙古可汗派使者来京,提出“和亲止战”的请求——愿以可汗嫡子为婿,求娶大靖公主,从此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世代不相攻伐。

消息传到御书房时,故梓安正握着小女儿故明瑶的手,教她辨认奏折上的地名。十四岁的明瑶早已褪去了儿时的娇憨,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既有易新凯的温润,又带着几分故梓安的灵动。她还不知道朝堂上的暗流,只指着“漠北”二字,好奇地问:“母亲,这里是不是有很多会跑的云,还有能载人的大骆驼?”

故梓安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颤。她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终究还是将和亲的事说了出来。明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眶一点点泛红,却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哭闹,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那夜,易新凯陪着故梓安在御书房坐了一夜。烛火摇曳中,他轻声说:“瑶儿自小娇惯,却最是懂事。只是这一去漠北,路途遥远,气候恶劣,我怕她……”话未说完,声音已带着哽咽。故梓安握住他的手,眼底满是无奈:“我何尝舍得?可若能换两国百年和平,让边境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这便是她身为大靖公主的责任。”

次日早朝,故梓安下旨,册封故明瑶为“安宁公主”,择吉日远嫁蒙古。旨意宣读时,明瑶穿着一身淡粉色宫装,站在殿下,脊背挺得笔直。当大臣们齐声道“公主大义”时,她终于忍不住,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却依旧倔强地不肯哭出声——她知道,母亲的决定,是为了天下,她不能让母亲为难。

送嫁那日,京城的百姓自发地站在街道两旁,手里捧着花瓣,望着那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故梓安站在城门楼上,看着女儿乘坐的红色花轿渐渐远去,眼眶早已湿润。易新凯站在她身边,手里攥着一包为明瑶准备的草药——治风寒的、防蚊虫的,每一包都贴着他亲手写的用法,“瑶儿身子弱,漠北冷,让她记得按时喝药。”

三个月后,漠北传来消息,明瑶平安抵达蒙古王庭,可汗与嫡子待她极为敬重,两国已正式签订和平盟约,边境的守军开始撤军,百姓们已能自由通商。又过了半年,一封来自漠北的家书送到了故梓安手中——信是明瑶亲手写的,字迹虽有些潦草,却透着乐观:“母亲,漠北的云真的会跑,骆驼也很温顺。夫君待我很好,婆婆还教我做奶酒。只是很想父亲的草药香,很想母亲做的桃花糕……”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故梓安拿着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眼眶又一次红了。易新凯从身后轻轻抱住她,轻声说:“瑶儿懂事,定会照顾好自己。”

又过了一年,漠北传来喜讯——明瑶有孕了。蒙古可汗大喜,不仅派使者带着厚礼来京报喜,还特意按照大靖的习俗,为明瑶修建了暖阁,让她能像在京城时一样,安稳度过孕期。易新凯更是放心不下,亲自挑选了太医院最得力的医女,带着满满一马车的安胎药和补品,日夜兼程赶往漠北。

当医女传回消息,说明瑶孕期反应轻微,胎儿安稳时,故梓安悬了半年的心终于放下。她站在御花园的桃花树下,看着满树盛开的桃花,仿佛看到了明瑶儿时在树下追蝴蝶的模样。如今女儿虽远在漠北,却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大靖的和平,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年冬天,漠北再次传来消息,明瑶顺利诞下一名男婴。蒙古可汗为孩子取名“安达”,意为“挚友”,象征着大靖与蒙古的友谊长存。故梓安看着使者送来的画像——画中的明瑶抱着孩子,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眉眼间再无当初远嫁时的委屈,只剩下为人母的从容与幸福。

故梓安将画像递给易新凯,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雪花轻轻飘落,覆盖了皇宫的琉璃瓦,却盖不住这满室的暖意。他们知道,明瑶的牺牲没有白费,不仅换来了两国的和平,也让自己在遥远的漠北,收获了另一份圆满。而这份圆满,便是对他们所有牵挂最好的慰藉。

大靖盛世之下,后宫的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这年春日,太傅顾修以“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为由,将自己的女儿顾青梅送入宫中。顾青梅生得一副倾城之貌,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又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刚入宫便被封为“青嫔”,赐居瑶光殿——那曾是故梓安未登基时,在宫中暂住的宫殿,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傅此举,是想让女儿取代易新凯的君后之位。

顾青梅入宫次日,便借着“向君后请教宫中礼仪”的由头,去了易新凯的长乐宫。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鬓边簪着名贵的珍珠钗,言行举止间满是刻意的温婉。见到易新凯时,她屈膝行礼,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臣女初入宫,不懂规矩,还望君后多多指点。只是臣女听闻,君后出身医家,常年与草药打交道,想来对琴棋书画这类雅致之事,不甚精通吧?”

易新凯性子温和,并未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只淡淡笑道:“青嫔说笑了,各人有各人的擅长,本宫擅医术,青嫔擅雅艺,皆是为大靖效力,何来精通不精通之分?”说罢,便让人端上茶水,随意与她闲聊了几句,言语间始终保持着君后的端庄与距离。

顾青梅见挑拨不成,便将主意打到了故梓安身上。每日清晨,她都会提前守在御书房外,待故梓安上朝归来,便捧着亲手绘制的字画上前请安;午后又会带着自己做的精致点心,去故梓安批阅奏折的偏殿“伺候”,一会儿为她磨墨,一会儿为她抚琴,言语间尽是奉承:“陛下日理万机,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君后整日忙于惠民医馆的事,怕是无暇顾及陛下的起居,臣女愿为陛下分忧。”

起初,故梓安只当她是初入宫不懂规矩,并未放在心上,每次都温和地拒绝:“君后将后宫与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朕无需旁人分忧。青嫔若无事,可多在宫中研习技艺,或是去女学看看,也算是为宫中添些雅趣。”

可顾青梅并未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有一次,易新凯为故梓安熬了安神汤药,送到御书房时,正好撞见顾青梅在为故梓安弹奏《凤求凰》。顾青梅见他进来,故意停下琴弦,笑着说:“君后来得正好,臣女正为陛下弹奏雅曲解乏。只是这汤药……闻着倒是有些苦,陛下日理万机,喝这种苦药怕是伤胃,不如尝尝臣女带来的蜂蜜莲子羹?”

说着,她便端起桌上的瓷碗,想要递到故梓安面前。易新凯看着她眼底的挑衅,心里虽有些不适,却依旧保持着镇定,轻声道:“陛下近日处理西北灾情,肝火旺盛,这汤药是太医院根据陛下的体质调配的,能清热安神,苦虽苦,却最是对症。青嫔的莲子羹虽好,却不合陛下此刻的身子。”

故梓安抬眸看向顾青梅,眼底的温和渐渐淡去,语气也多了几分严肃:“君后说得是。朕与君后相知多年,他最懂朕的体质与喜好。青嫔有心了,只是往后无需这般费心,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顾青梅被噎得脸色发白,却依旧不肯放弃。夜里,她又暗中派人去惠民医馆,故意散播谣言,说易新凯利用医馆培植私党,还将宫中的药材私自送给宫外的亲友。谣言很快传到了朝堂上,有几位与太傅交好的大臣趁机上奏,请求故梓安彻查惠民医馆,还说“君后不宜过多干预宫外之事,以免落人口实”。

易新凯得知谣言时,正在为一位得了肺痨的百姓诊治。他看着医馆外排队的百姓,又想起故梓安近日处理灾情的忙碌,心里虽有些委屈,却并未辩解——他知道,清者自清,更知道故梓安绝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果然,次日早朝,故梓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拿出了惠民医馆近三年的账目与病例:“君后自掌管医馆以来,救治百姓逾十万人,所有药材的出入都有记录,账目清晰,何来培植私党、私送药材之说?某些人散布谣言,无非是想挑拨朕与君后的关系,动摇后宫与朝堂的安稳。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君后易氏,是朕此生唯一的伴侣,谁再敢妄议君后,或是试图离间朕与君后,休怪朕不念旧情!”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皆俯首称是。太傅脸色铁青,顾青梅在宫中得知消息后,更是气得砸碎了桌上的琴,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她终于明白,故梓安对易新凯的信任与情谊,早已坚不可摧,不是她几句挑拨、几分奉承就能动摇的。

长乐宫的烛火依旧每日为故梓安亮到深夜。易新凯端着温热的汤药走进御书房时,故梓安正放下奏折,朝他伸出手:“今日受委屈了。”易新凯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温柔:“有陛下信我,我便不委屈。”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映着两人相携的身影,后宫的风波,不仅没有动摇他们的情谊,反而让这份在烽火中诞生的感情,愈发坚定。此后,再也无人敢在故梓安面前提及“废后”之事。

顾青梅暗中散播谣言的事,易新凯是从惠民医馆的医官口中得知的。彼时他刚为一位烫伤的孩童换完药,医官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担忧说:“君后,近日宫外都在传,说您借着医馆培植私党,还把宫里的药材送回了易家……”

易新凯握着药杵的手顿了顿,药臼里的甘草碎末洒了些许出来。他抬眸看向医官,眼底却没有半分慌乱,只淡淡笑道:“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不必放在心上。”话虽如此,他却也清楚,这谣言背后定是顾青梅在作祟——她入宫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试探与挑衅,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不愿与她计较,更不想让故梓安为后宫琐事分心。

可他没想到,这谣言竟会传到朝堂上,还引得故梓安在早朝上动了怒。当他提着刚熬好的百合安神汤,走进御书房时,正撞见故梓安将一本奏折重重拍在案上,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愠怒——显然是刚处理完弹劾他的奏本。

“陛下。”易新凯轻声唤道,将汤碗放在御案旁,伸手想去抚平她皱起的眉。

故梓安却忽然握住他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语气里满是歉意:“让你受委屈了。那些大臣不分青红皂白便上奏弹劾,朕已经驳回了他们的奏本,还在朝堂上替你澄清了。”

易新凯看着她眼底的急切与维护,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暖意。他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陛下不必为我动怒,我信陛下。”

这短短一句话,没有半句辩解,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故梓安安心。她想起当年在掖庭雪地里,他攥着药包不肯松手的倔强;想起在雁门关军营里,他为她挡箭时的毫不犹豫;想起成为君后后,他打理后宫、开设医馆的尽心尽责——这么多年,无论她身处何种境地,无论外界有多少流言蜚语,他始终选择无条件相信她,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故梓安的眼眶微微发热,她起身走到易新凯面前,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御书房的烛火摇曳,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将所有的纷扰都隔绝在外。“你是朕的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无比坚定,“朕若不护你,护谁?”

易新凯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轻轻回抱住她,手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他能感受到她肩头的微颤,也能读懂她语气里的珍视——这份从烽火岁月里走出来的情谊,早已融入彼此的骨血,容不得旁人半点觊觎与挑拨。

“我知道陛下会护我,”易新凯低头,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我更怕陛下为了我,与朝臣生出嫌隙,影响了朝政。顾氏不过是想挑拨离间,我们不理会她,她自会觉得无趣,往后便不会再折腾了。”

故梓安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眼底的温和与通透,心里的愠怒渐渐消散。她知道易新凯说得对,顾青梅不过是仗着太傅的势力,想借谣言动摇他们的关系,若是他们为此大动干戈,反倒中了她的计。

“好,听你的。”故梓安伸手,轻轻拂去他衣襟上沾着的药末,眼底满是柔情,“只是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不许独自承受,一定要告诉朕。”

易新凯笑着点头,拿起御案旁的汤碗,舀起一勺温热的百合汤,递到她唇边:“快尝尝,刚熬好的,安神助眠。陛下今日为了我的事劳心,该早些歇息。”

故梓安顺从地喝下汤,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暖得不仅是胃,更是心。她看着眼前温柔依旧的人,忽然觉得,那些后宫的风波、朝堂的纷扰,在这份彼此信任、彼此守护的情谊面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他还在身边,她便有底气应对所有风雨,守护好这来之不易的盛世与圆满。

时光如御花园里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漫过了二十余载。大靖的春日,早已不复当年的萧索,京郊的农田连成片,每到春耕时节,田埂上满是躬身劳作的农人,孩童们提着竹篮在田边追逐,笑声能飘出老远;市集上更是热闹,绸缎庄的幌子随风招展,粮铺里的米缸堆得冒尖,连西域来的商队都带着香料与宝石,在街角支起了摊位——这是故梓安当年在掖庭雪地里,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盛世。

早朝时,户部尚书递上的奏折里,写满了“粮仓充盈”“流民归乡”“商税倍增”的喜讯;兵部尚书汇报边境时,语气里满是轻松,“蒙古与西域皆遣使来朝,愿续和平盟约,边境守军已减半,兵士多返乡务农”;连最挑剔的御史大夫,也在朝堂上躬身称赞,“陛下在位二十载,轻徭薄赋、重农兴医,此乃大靖百年难遇之治世”。

故梓安坐在龙椅上,听着百官的奏报,指尖轻轻摩挲着御案上的木纹。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身披铠甲、剑指京城的少女将军,眼角虽染了些细纹,却更添了几分帝王的沉稳与威严。只是每当目光扫过站在殿侧的易新凯时,那份威严便会化作柔意——二十多年来,易新凯始终会在早朝时站在不远处,不是以君后的身份,更像一个默默守护的伴者,偶尔在她蹙眉思索时,递上一张写着“惠民馆新制防疫汤药”或“太子处理灾情进度”的纸条,寥寥数语,却总能解她燃眉。

退朝后,两人并肩走在回长乐宫的宫道上。春风拂过,吹落了枝头的桃花瓣,落在易新凯的青色朝服上。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掖庭柴房里翻医书的清瘦少年,身形挺拔,鬓边虽添了几缕银丝,却更显儒雅温润。路过惠民馆时,几个年轻的医官正捧着新修订的《大靖本草》迎上来,他停下脚步,耐心地指点着书页上的草药图谱,语气依旧温和,只是眼神里多了岁月沉淀的笃定——这些年,他不仅将惠民馆推广到了各州府,还培养出数百名医者,连偏远的郡县都有了医馆,当年“瘟疫肆虐”的噩梦,早已成了史书里的旧闻。

回到长乐宫,宫人端上刚沏好的雨前茶。易新凯亲手为故梓安斟了一杯,轻声说:“今日太子去了京郊的粮库巡查,回来后说今年的小麦长势极好,估摸着又是丰年。”故梓安接过茶盏,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笑道:“明轩如今越发稳重了,有你教他‘仁心治国’的道理,我也能放心些。”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易新凯拿出一本泛黄的医书,那是当年他从父亲旧箧里带出的《易氏医案》,书页边缘早已被翻得卷边,上面还留着他年轻时的批注。“今日整理书房,翻到了这个,”他指尖拂过书页上的字迹,眼底满是怀念,“想起当年在雁门关,你为了军务熬夜,我就是照着这本书里的方子,给你熬安神汤。”

故梓安凑过去,看着书页上熟悉的字迹,忽然笑了:“那时你总说我不爱惜身子,如今倒是换我提醒你,惠民馆的事别太操劳,你这身子,经不住熬夜。”易新凯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依旧温暖,带着常年握药杵磨出的薄茧:“有你在,我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再说,看着百姓安康,看着孩子们长大成才,这点操劳又算什么?”

宫道上,传来小孙子跑闹的笑声——那是远嫁蒙古的明瑶派专人送回京城的孩子,如今在宫中暂住,最黏着易新凯。两人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追逐蝴蝶的小身影,相视而笑。岁月在他们身上刻下了痕迹,却也沉淀出最醇厚的情谊,从掖庭的雪夜到盛世的暖阳,从并肩作战的烽火到相守相伴的日常,他们早已成了彼此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部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长乐宫。故梓安靠在易新凯肩头,轻声说:“当年在瞭望塔上,你说要陪我看天下太平,如今,我们做到了。”易新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柔而坚定:“不止如此,往后的岁月,我还会一直陪着你,看这大靖的盛世,一代一代传下去。”

风吹过庭院里的桃树,花瓣簌簌落下,像是在为这对帝后,续写着属于他们的、跨越岁月的温情篇章。

大靖的暮春,御花园里的紫藤萝开得正盛,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垂在凉亭四周,风一吹,便落下细碎的花瓣,混着空气中的清甜,酿成岁月独有的温柔。故梓安与易新凯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身上都盖着同一条厚厚的云锦毯——毕竟是年过花甲的人了,晚风一吹,难免会觉得凉。

不远处的草坪上,几个穿着锦衣的孩童正追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跑。最小的那个是太子的小儿子,也就是他们的长孙,怀里还抱着个布做的小兔子玩偶,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引得旁边的女儿明玥与儿媳们阵阵轻笑。明瑶也从蒙古回来了,正坐在不远处的石桌边,给易新凯剥着刚送来的新鲜荔枝,时不时抬头叮嘱孩子们慢些跑,眉眼间满是为人母的温柔。

夕阳的金辉洒下来,落在故梓安与易新凯的身上,将他们的银发染成了暖金色。故梓安微微侧头,靠在易新凯的肩上,他的肩膀早已不如年轻时那般挺拔,却依旧安稳得让人心安。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这么多年,他即便不再日日坐诊,也习惯在衣襟里放些晒干的薄荷与陈皮,说是能安神理气。

“新凯,”故梓安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园的宁静,“若没有你,或许就没有今日的故梓安。”

易新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的皱纹——那是常年批阅奏折、握笔写字留下的痕迹。他转头看向她,眼底满是岁月沉淀的温柔,像盛满了夕阳的光:“说什么傻话。当年在掖庭,是你先向我伸出手;在雁门关,是你带着大军守住了边境;登基后,是你凭着智谋让大靖迎来盛世。我不过是陪在你身边,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

“不是微不足道的。”故梓安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嬉闹的孩子们,眼神渐渐变得悠远,“当年我劝端王太妃助七皇子,心里满是复仇的念头,是你提醒我‘治国先治民’;我刚登基时,朝臣非议、后宫动荡,是你打理好后宫,开设惠民馆,让我能安心处理朝政;我为了瑶儿远嫁哭红了眼,是你陪着我,说‘她的牺牲会换来和平’……这么多年,每当我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看到你,就觉得有了底气。”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易新凯,眼底泛起一丝湿润:“若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或许会变成一个只知复仇的暴君,或许会在朝堂的尔虞我诈里迷失自己,又或许,早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就已经放弃了。是你,让我知道,除了复仇与权谋,人生还有相守与温暖;是你,让我成为了不仅能治国,还能爱人的故梓安。”

易新凯看着她眼底的真诚,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他抬手,轻轻拂去落在她发间的紫藤花瓣,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本就是彼此成全。当年若不是你帮我,我或许还在掖庭里被人欺凌,哪能有机会用医术救人?若不是你信任我,让我做这君后,我也无法将惠民馆推广到各州府。梓安,是你给了我机会,让我能活出自己的价值。”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草坪上的孩子们也累了,围到明瑶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追蝴蝶的趣事。明玥走过来,轻声说:“父皇,母后,天快黑了,风也凉了,回宫吧?晚膳已经备好了,是厨房新做的莲子羹,还有您爱吃的水晶糕。”

易新凯点了点头,扶着故梓安慢慢站起身。两人相携着往寝宫走,脚步不快,却很稳。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是再也分不开。

故梓安靠在易新凯的臂弯里,心里满是安宁。她知道,岁月总会带走些什么,比如年轻的容颜,比如强健的体魄,但有些东西,却会在岁月里愈发醇厚——比如这大靖的盛世,比如孩子们的孝顺,比如她与易新凯之间,跨越了风雨、相守了一生的情谊。

晚风再次吹过,紫藤萝的花瓣落在他们的衣襟上,像是为这对相伴一生的帝后,送上最温柔的祝福。

易新凯的指尖覆上故梓安的掌心时,带着常年握药杵留下的薄茧,粗糙却温暖。他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那纹路里藏着数十年的风雨,有掖庭岁月里攥紧玉佩的坚韧,有雁门关战场上握剑的力道,更有登基后批阅奏折的辛劳。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细细描摹一段段过往,又像是在安抚她话语里藏着的柔软。

“陛下是天生的王者。”他的声音不高,混着晚风吹动紫藤萝的轻响,温和得如同御花园里常年不冻的太液池水,“当年在掖庭,您即便跪着扫雪,脊背也从未弯过;后来在雁门关,您对着十万大军拆解战术时,眼里的光连老将都自愧不如;登基后您力排众议,轻徭薄赋、开设女科,哪一件不是帝王魄力?我不过是站在您身后,为您递一碗安神汤,替您打理好后宫琐事,做了我该做的事。”

故梓安侧头看他,夕阳的金辉落在他鬓边的银丝上,将那张儒雅的面容衬得愈发柔和。她想起去年冬天,易新凯偶感风寒,却依旧撑着病体去惠民馆,只为亲自查看新培育的抗寒草药;想起每次她因朝堂之事烦忧时,他从不多言,只默默在御书房的角落煮茶,等她愿意开口时,再轻声为她分析利弊。他从不说自己的付出,只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细微的举动里。

“该做的事?”故梓安轻轻笑了,眼底盛着夕阳的碎光,“当年我要推翻七皇子,满朝皆惧,是你说‘我陪你’;我要立你为君后,遭百官非议,是你说‘我信你’;我为瑶儿远嫁彻夜难眠,是你说‘我懂你’。新凯,这些哪里是‘该做的事’,这是你用一生陪我的心意。”

易新凯闻言,也笑了,眼角的细纹里都漾着暖意。他握紧她的手,将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膝头,像是要为她挡住晚风的凉意:“能看着陛下实现抱负,看着大靖从乱世走向盛世,看着孩子们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栋梁——明轩能稳住朝堂,明澈能救死扶伤,明瑶能维系两国和平,连最小的明睿都能写出安抚民心的诗文,这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围坐在一起的孩子们,语气里满是满足:“当年在掖庭柴房里,我翻着父亲的医书,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活下去,能再为一人熬一碗药。如今,我不仅能救万千百姓,还能陪着你,看着孩子们承欢膝下,这已经是老天垂怜,是我从未敢奢望的圆满。”

夕阳渐渐沉到宫墙之后,最后一缕金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故梓安靠在易新凯的肩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心里满是安宁。她知道,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般模样——有爱人在侧,有子女绕膝,有盛世在握,有回忆可温。而这一切,都因身边这个叫易新凯的人,变得愈发珍贵。

“走吧,”易新凯扶着她慢慢起身,声音依旧温柔,“孩子们该等急了,莲子羹凉了就不好喝了。”

故梓安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寝宫走。晚风卷起紫藤萝的花瓣,落在他们的衣襟上,像是为这段跨越了半生的相守,

故梓安听到易新凯的话,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皱纹随着笑意舒展,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却没有半分苍老的窘迫,反而满是被时光浸润的温柔——像御花园里那口老井,水面虽映着斑驳的树影,底下却是沉淀了数十年的澄澈与安宁。

她抬手,轻轻拂去易新凯肩头的一片紫藤花瓣,指尖掠过他鬓边的银丝时,动作格外轻柔。这双手,曾握过剑、批过奏折、指点过江山,如今却只愿为身边人拂去衣襟上的尘埃。“是啊,”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又满是笃定,“我这一世,也算没白活。”

当年在掖庭雪地里,她裹着单薄的棉袍,看着故家满门的牌位,唯一的念头便是复仇——那时的她,眼里只有恨,心里只有滔天的怨气,从不敢想“圆满”二字。可如今,故家的冤屈早已洗清,父亲的灵位被请进了太庙,连当年构陷故家的权臣都已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她治理下的大靖,粮仓充盈,百姓安乐,边境无战事,连西域的商队都能在京城的市集上自由往来,这便是她年少时最远大的抱负,如今皆已实现。

更让她珍视的,是身边这份沉甸甸的幸福。太子明轩早已能独掌朝政,每次她偶感疲惫,都会主动接过奏折,轻声说“母亲歇着,儿子来处理”;明澈的医馆开遍了大靖的郡县,去年还带着弟子去漠北为牧民义诊,传回的书信里满是“救了多少人”的欢喜;明瑶虽远在蒙古,却时常派使者送来书信与特产,信里总说“夫君待我好,孩子也乖,母亲放心”;连最调皮的明骁,也成了镇守西北的大将军,每年回京述职时,都会抱着她的胳膊,像个孩子似的讲边境的趣事。

这圆满的家庭,这真挚的爱情,都是她当年不敢奢望的。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掖庭雪地里那个捧着药包的少年——是他,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伸出手,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是他,在她领兵征战时,守在伤兵营里,既救士兵,也等她归来;是他,在她登基后面对非议时,坚定地站在她身边,说“我信你”;也是他,用一生的温柔,为她撑起了一片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

“若不是你,”故梓安靠在易新凯的肩头,声音轻轻的,却字字清晰,“我或许早就成了个被仇恨吞噬的人,哪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哪能有这般圆满的家。”

易新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意。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融在漫天的紫藤花香里。远处,孩子们的笑声还在继续,明玥正指挥着宫人收拾茶点,明瑶则抱着小孙子,指着凉亭的方向,轻声说着什么——那画面,温馨得让人心安。

故梓安闭上眼,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闻着空气中的花香与草药香,心里满是安宁。她知道,这一世,她不仅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还遇见了那个能陪她从青丝到白发、从烽火到盛世的人。而这份跨越了岁月的相守,便是她此生最美的勋章。

大靖四十二年,春和景明。太和殿的玉阶下,百官肃立,目光皆望向丹陛之上——年逾五十的故梓安身着明黄龙袍,虽鬓边已染霜华,眉眼间却依旧透着帝王的沉稳与威严。她手中捧着传国玉玺,缓缓递到身前身着朝服的女子手中,声音清晰而坚定:“朕在位四十载,今传位于皇二女故易,望尔恪守祖制,以民为本,护我大靖百年安宁。”

接玺的故易,是故梓安与易新凯的二女儿。她自幼便不像长姐故明玥那般温婉,反而继承了母亲的果决与智谋,十五岁便随禁军巡查京畿,二十岁又以监军身份前往边境协调粮草,在朝臣与军中皆有威望。此刻她接过玉玺,双膝跪地,声音掷地有声:“儿臣定不负母亲所托,不负天下百姓!”

退位后的故梓安,不再过问朝政,只与易新凯居于京郊的“静云轩”。轩外种满了易新凯培育的草药与故梓安喜爱的梅花,春日里药香与花香交织,成了远离宫闱的世外桃源。每日清晨,两人都会一同散步,看晨露沾在草药叶上,听远处农人的鸡鸣;午后则在轩内的暖阁里,易新凯整理医书,故梓安便在一旁磨墨,偶尔提笔写下对农事、医术的建议,由宫人送往宫中,供新帝参考。

长姐故明玥,自请随父母居于静云轩,专心跟着易新凯学医。她本就心细温和,又有过掌管女学的经验,上手极快。起初只是在静云轩为附近的村民问诊,后来名声渐起,便在京郊开设了“惠民分馆”,免费为百姓看病抓药。有一次,京郊爆发痢疾,故明玥日夜守在医馆,跟着易新凯熬制汤药,亲自送到病患家中,短短半月便控制住了疫情。百姓们感激她,自发在医馆外立了块“仁心公主”的木牌,每次她路过,都有人捧着自家种的蔬菜、水果相赠。

几个儿子也各得其所。长子故明骁,早已是镇守西北的镇国大将军,这些年多次击退匈奴的侵扰,边境百姓为他建了生祠;次子故明睿,不喜朝堂与沙场,反而对经商颇有天赋,他在京城开设了“通惠商栈”,打通了与西域的商路,将大靖的丝绸、茶叶运往西域,又将西域的香料、宝石带回中原,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为朝廷增加了商税,新帝多次召他入宫,赞他“以商富国,功不可没”;三子故明澈,性子最是洒脱,不喜束缚,每日带着几个随从,骑着马游历大靖的山川河流,遇着有难的百姓便出手相助,遇着稀有的草药便采回来送给父亲,偶尔还会寄回书信,分享途中的见闻,字里行间满是自在;四子故明轩,虽未继承皇位,却成了京中人人羡慕的“宠妻狂魔”,他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婚后从不纳妾,每日除了处理家中产业,便是陪着妻子游园、作画,妻子生了女儿后,更是亲自学着照顾,连换尿布、冲奶粉都做得熟练,京中贵妇们常说“若得明轩君一半宠爱,便此生无憾”。

远在蒙古的小女儿故明瑶,也时常带着夫婿与孩子回京城探望。蒙古可汗早已将王位传给了她的夫君,夫妻二人将蒙古治理得井井有条,与大靖的关系愈发亲密。每次回来,故明瑶都会给父母带些蒙古的特产,给兄长姐姐们带些异域的饰品,孩子们则围着故梓安与易新凯,叽叽喳喳地讲蒙古的趣事,静云轩里总是热闹非凡。

这年秋日,故梓安与易新凯坐在静云轩的庭院里,看着满院的菊花。宫人送来新帝的奏折,说今年大靖粮食丰收,边境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故梓安接过奏折,笑着递给易新凯:“你看,咱们的女儿,做得很好。”易新凯接过,目光扫过奏折上的字,又看向故梓安,眼底满是温柔:“是啊,不仅女儿做得好,孩子们都好,大靖也好。”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庭院里嬉戏的孩子们身上。远处传来村民们的欢声笑语,近处是药香与花香交织。故梓安靠在易新凯的肩头,心里满是安宁——她这一生,不仅为故家洗了冤,还护了大靖的太平,更拥有了最圆满的家庭。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当年在掖庭雪地里,与她并肩的少年。

岁月温柔,国泰民安,便是对他们一生相守最好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