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的心猛地一沉。他强作镇定,安慰了程利几句,承诺会帮忙问问。离开茶馆时,他感觉手脚麻木。他似乎觉得程利不是个例。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他开始有意识地打听。以前围着李宝山转的那些“朋友”、“合作伙伴”,如今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唉声叹气。做建材的老王,被借走八十万;搞消防的赵总,说是交了一百多万的保证金没有下文;甚至连李宝山之前的司机都被李宝山用高息借走了五万块……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勾勒出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李宝山早已债台高筑,他所谓的“实力”,是一个依靠不断借新还旧、并用人情和空头项目承诺维持的巨大泡沫。
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仿佛一双手死死掐住了陈宇的脖子。他冲到县政府,当初饭局上那声意味深长的咳嗽,如今想来,简直是命运的预警。王副县长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他,态度客气而疏离。
“陈总啊,你的来意我明白。”王德华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李宝山这个人呢,路子是野了点,但以前也确实为县里做过些贡献。不过这个商业小镇项目嘛……我看你指望他是不行了。”
陈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为什么欠了这么多钱?他的矿不是一直有进账吗……”
“......他在澳门输了多少你恐怕不知道吧,另外他的矿,已经到期了,县里准备收回。”王德华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着陈宇,“我听说,你个人也借了他不少?”
陈宇哑口无言,脸颊火辣辣地烧。
王德华叹了口气,“李宝山现在麻烦不小,矿上安全事故还没完呢,至于你们那个公司……唉,好自为之吧。”
从县政府大楼出来,刺眼的阳光让陈宇一阵晕眩。他不仅赔光了家底,还可能卷入一场巨大的骗局甚至违法犯罪之中。愤怒、羞愧、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王德华官腔十足的话,浇灭了陈宇最后一丝幻想。王德华的态度再明白不过:县里不会为李宝山的个人行为背书,他陈宇被骗,只能自认倒霉。
失魂落魄的陈宇回到凌乱不堪的项目部办公室,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这个陌生而冷漠的小县城,第一次感到未来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疯狂地响起来,是崔静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慌:
“陈总!完了!李宝山被纪委的人带走了!从矿上!”
“为什么?”
“这,是因为当年批矿的那个王局长!他被人举报受贿,纪委查下来,当年给李宝山批矿的手续根本不合规。”电话从陈宇手中滑落。事情以最彻底的方式崩塌了。李宝山不仅是个骗子,更可能牵扯进严重的违法案件。他陈宇的名字,还和李宝山紧紧绑在一起,写在那个一文不值的项目协议上。
项目停了,债主很快会找上门。他站在废墟中央,孤零零的。
然而哭有用吗,他逃不掉。忽然,他想起了女儿陈曦的身影,上个月她刚转学到国际学校,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校服,站在门口对他挥手,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新学校的期待。他当时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女儿过上最好的生活。他能清晰地记起女儿做数学题时,皱起眉头的专注样子;记得她给他发的微信:爸爸,回来给我做我最爱吃的酱爆鸡丁;也记得上次生日,女儿偷偷给他准备的惊喜。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过她了,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给了这个项目和那个该死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