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害死了我,隔天我却换了他的皮囊。
重活一世,我攥着权势名利,轻而易举把他从马上打落。
“拿碗哑药来!”
曾经高高在上的他,如今却成了个哑巴,怀着下人的孽种受尽折辱;而本该死去的我,正披着他的身份,在这乱世棋局里步步为营,活得肆意张扬。
1.一场空
瓷器碎裂的脆响刺破死寂时,翠喜的意识正往无边的黑暗里坠。
眼皮上压着沉甸甸的湿冷,像浸了水的棉絮。她费力掀开一线,两只硕鼠僵直的身子正趴在脸上,尖牙还嵌在对方的皮肉里,嘴角凝着黑紫色的血——许是误食了墙角那碟毒饵,临死前还在争梁上那点发霉的米。
腥甜混着鼠臊直冲鼻腔,她猛地偏头,肋骨处的钝痛瞬间炸开,尖锐得像有把生锈的锥子在里头搅。
月白缎子旗袍早已被血浸透,苏绣的缠枝莲在暮色里晕成暗沉沉的紫,那是去年生辰张宗尧赏的,如今裹着一身青紫交错的伤,倒像给这料子添了层活色生香的补丁。
她望着从窗棂漏进的月光,横七竖八的影子,倒让她想起方才梁上的动静。
起初是细碎的窸窣,像谁在用指甲刮木头,后来变成尖利的吱叫,再后来……原来是这俩畜生在拼命。
她望着屋顶描金的缠枝纹,觉得自己跟老鼠也没什么区别。突然一口血沫子喷在锦被上,比那年冬天游客衣襟上沾的红梅还要艳。
那时她还在颗里村的山脚下卖酒。
父亲总说她的名字取得好,翠喜,翠绿的翠,欢喜的喜,瞧这张脸,嫩得能掐出水,笑起来能甜进人骨头缝里。
山脚下的酒棚是黄泥糊的,冬冷夏热,却靠着进山赏雪的游客挣些嚼用。
每到腊月,父亲天不亮就把温好的米酒、腌好的腊鱼装进提篮,塞到她手里。
“去路口等着,”他蹲下来替她理理袄领,指腹糙得像砂纸,“见着戴礼帽的、穿皮袄的,就喊声‘先生歇脚不?’。遇着难缠的,就像我教的那样……”
他会抓起她的手,让她纤细的指尖在自己手心里轻轻勾一下。“男人都吃这套,”父亲笑得浑浊,“勾一下,他们脚就软了。”
十四岁的翠喜不懂什么叫软脚,只知道照做。那些穿长衫的先生、挎洋枪的兵爷,被她勾过手心,多半会捏捏她的脸,笑着跟她进棚子。
母亲总在灶后瞪她,骂她不知羞,转脸却把赚来的银元仔细包进蓝布帕子,塞到弟弟枕头底下。
弟弟比她小三岁,眉眼随父亲,性子却野,总抢她碗里的肉,说“姐是赔钱货,该少吃点”。
她那时不恼,只觉得弟弟将来要娶媳妇,是家里的指望。
直到那年冬天,弟弟要议亲了。
媒人说女方要三床棉被、两身绸缎、还有一头能耕地的牛。母亲翻箱倒柜,把蓝布帕子里的银元数了又数,夜里抱着父亲哭。
第二天一早,母亲揣着仅有的两块银元出门,回来时手里多了件红得发暗的喜服——一件面料死了的衣服,是邻居家嫁女儿剩下的,浆洗得邦硬,领口还沾着点洗不掉的胭脂印。
“试试。”母亲把喜服往她身上套,粗粝的指尖划过她锁骨,竟带着点颤抖。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明灭不定。而弟弟在院里踢石子,嘴里哼着新编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