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咽气前的悔
腊月廿八,北风跟鬼哭似的拍着土坯墙,王秀莲躺在冰凉的土炕上,胸口闷得像塞了团烂棉絮。
“咳……咳……”
她费力地抬起枯树皮似的手,想去够桌角那碗凉透的玉米糊糊。
指尖刚碰到碗沿,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打掉了。
“瞎动弹啥?这碗是给军他媳妇留的,你个老不死的,吃了也是浪费粮食!”
尖酸刻薄的声音扎进耳朵,王秀莲眯眼一看,是她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婆婆张翠花。
张翠花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线绳拉得“嘣嘣”响,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
“你说你,年轻时候还算能干,到老了咋就这么不中用?躺了半个月,家里活儿全压在我跟军媳妇身上,我这老腰都快累断了!”
王秀莲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沙子,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心里苦啊,这辈子活得像个陀螺,围着丈夫、婆婆、孩子转,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年轻时,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姑娘,嫁给丈夫李大军后,就一门心思扑在这个家上。
婆婆张翠花强势,她就事事忍让,洗衣做饭、下地干活、伺候公婆,从没半句怨言。
可她的付出,换来的却是婆婆的变本加厉和丈夫的理所当然。
丈夫李大军是个闷葫芦,凡事都听他娘的,从不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有一次,她发高烧,想让丈夫帮着喂喂猪,婆婆却说“女人家哪有那么娇气”。
丈夫就真的转身去地里干活了,任由她烧得迷迷糊糊。
后来孩子们长大了,她本以为能享享清福,可没想到,儿子儿媳也跟丈夫婆婆一个样。
儿子李建国受奶奶和爹的影响,觉得媳妇就该像他娘那样伺候全家,对媳妇刘梅呼来喝去。
儿媳刘梅心里委屈,却不敢跟婆婆和丈夫顶嘴,只能暗地里给王秀莲甩脸子。
王秀莲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场景,心里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弥留之际,她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
年轻时为了给婆婆做棉袄,熬夜纺线,手指被扎得全是血泡;
为了给丈夫凑钱买农具,偷偷卖掉了陪嫁的银镯子;
为了让孩子们吃饱,自己顿顿啃窝头,甚至省下口粮给婆婆和丈夫……
她这一生,到底图个啥?
“娘,你咋了?”
门口传来儿子李建国的声音,他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寒气。
张翠花立刻放下鞋底,站起身迎上去,
“建国回来啦?快坐炕头暖和暖和,娘给你留了热乎的玉米糊糊。”
李建国走到炕边,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王秀莲,皱了皱眉,
“娘咋还这样?这年关将至,别到时候……”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王秀莲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眼里只有年关,没有她这个娘。
就在这时,王秀莲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唉,走了也好,省得拖累全家。”
张翠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飘飘的,像一阵风。
王秀莲的灵魂飘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裹上破旧的草席;
看着丈夫和儿子面无表情地准备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