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时间在压抑的喘息和血腥味中流逝。钟离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像风中残烛。戎彧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苍白的脸,直到确认她暂时脱离险境,那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才猛地松懈,巨大的疲惫和失血后的眩晕汹涌袭来。他阖上眼,陷入昏沉。

夜半。钟离在一片混沌的疼痛中挣扎着醒来。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灼烧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床榻。她发现自己躺在正院的内室暖榻上。外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赵乾和刘太医在商议后续用药和守卫。

她尝试移动身体,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目光微转,落在床榻边。

戎彧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他肩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他竟一直守在这里?钟离有些意外。

他似乎并未察觉她醒来,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里,捏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正是半年前他们签下的那份契约书。

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峭。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契约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纸张脆弱不堪,在他掌中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仿佛随时会碎裂。

钟离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戎彧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沉沉地落在钟离脸上,恰好对上她清明的眼眸。他微微一怔。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外间的低语似乎也远去了。

戎彧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钟离搭在锦被外的手腕上。那只象征着皇后“恩典”、也象征着冰冷契约的翠玉镯,在昏暗光线下幽幽流转着光泽。镯子下,是她纤细苍白的腕骨。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种艰涩的情绪。然后,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迟疑的慎重,指尖轻轻碰触到那冰凉的玉镯边缘。

“这镯子...”戎彧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砾磨过,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缓慢而沉重。他抬眼看她,昏黄的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映照出复杂难辨的光影。他捏着契约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绷得发白,那几张薄纸在他掌心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还摘得下来么?”

半年后。新帝登基大典。

金銮殿内,金碧辉煌。文武百官肃立。新帝高坐龙椅,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掩了部分面容,只余威仪赫赫。

“戎爱卿平定北乱,肃清逆党,功在社稷。”新帝的声音透过冕旒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戎夫人钟氏,临危护夫,忠勇可嘉。朕心甚慰。钟氏,你上前来。”

钟离身着命妇朝服,从武将勋贵队列中步出,行至御阶之下,垂首行礼:“臣妇在。”

“你为救大将军,身受重伤,此等情义,天下罕有。”新帝语气温和,带着赞许,“朕今日便遂你一个心愿。金银财帛,诰命封赏,但有所求,无不应允。”

大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阶下那个纤秀的身影上。

戎彧站在武将首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落在钟离背影上,眼神深邃。

钟离抬起头。她没有看龙椅上的帝王,也没有看身侧的戎彧。她的视线平静地落在自己抬起的手腕上。那只翠绿的玉镯,在殿内无数烛火的映照下,流淌着冰冷而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