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梳断青丝
“听说了吗，苏家小姐新婚才三个月，昨晚上掉进枯井里死了，唉！真是可怜啊！”
中秋的月亮圆得发假，像枚浸了霜的铜钱，悬在苏府别院的枯井上头。
春桃跪在井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泥里。三天了，自从小姐苏玉溪的尸身被从这口枯井里捞上来，她就没合过眼。官府的人来看过，说井壁湿滑，定是夜里起风，小姐不慎失足——可春桃记得清楚，小姐最怕黑，夜里从不出院门，更别说来这荒草丛生的别院。
更让她心头发寒的是小姐手里的那支玉梳。
那是支羊脂玉梳，陪了小姐十五年，是当年老夫人临终前给的念想。玉质温润得像凝脂，梳齿圆润，小姐素日里连碰都怕碰坏，可捞上来时，三支梳齿齐刷刷断了，断口处还沾着点暗红的印子，像干涸的血。
“春桃，起来吧。”
林文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是小姐的新婿，嫁过来才三个月，此刻穿着素白的孝衣，眼眶红肿得像桃儿，倒真有几分悲痛的样子。
春桃没动，哑着嗓子问：“姑爷，您确定小姐是失足？”
林文彦走过来，蹲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枯井：“不然呢？玉溪胆子小，许是夜里听见猫叫，想出来寻……”
“小姐从不养猫！”春桃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她最怕那些毛茸茸的东西！还有那玉梳，您忘了？前日晨起，小姐还对着镜子梳头，说‘这梳子陪我十五年，比谁都懂我’，怎么会攥得那么紧，还断了齿？”
林文彦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伸手想扶她：“许是坠井时慌乱，不小心掰断的。人死不能复生，春桃，别再钻牛角尖，让玉溪安息吧。”
他的手刚碰到春桃的胳膊，就被她猛地甩开。春桃怀里揣着那支玉梳，是她趁人不注意从停尸房偷偷拿出来的。此刻玉梳隔着布料硌着她的肋下，像块冰，又像块烧红的烙铁。
“我不信。”春桃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小姐死的前一晚，还让我打了热水，说要好好梳个头，等您从京城回来过中秋。她对着镜子笑，说要给您个惊喜……”
说到“惊喜”两个字，她的声音哽住了。小姐那晚确实神神秘秘的，对着玉梳摩挲了半天，还说“等过了中秋，就把那东西给你看”。当时她只当是夫妻间的小情趣，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那语气里藏着的，更像是紧张。
林文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转身看向工匠：“墓碑刻好了吗？就按我说的，写‘爱妻苏玉溪之墓’。”
“姑爷！”春桃急了，“小姐生前最怕黑，这枯井边连盏灯都没有，夜里多冷清……”
“添盏长明灯便是。”林文彦打断她，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府里事多，我得回去料理，你在此处守着，莫要再胡闹。”
他转身就走，素白的孝衣下摆扫过井边的衰草，惊起几只飞虫。春桃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疑团像疯长的草，越缠越密。她总觉得，姑爷的悲痛里少了点什么——是了，少了小姐生前他眼里的那点热乎气，倒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