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回头,目光如电,之前的慵懒嘲弄一扫而空,锐利得几乎要刺穿我:
「不对……你一个小丫头,怎会知道俺老孙大闹天宫?又怎会知道……什么唐僧西行?」他声音压低,带着巨大的审视与困惑,「你究竟是谁?」
我心中巨震,手上动作瞬间顿住,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我该如何解释?难道说我看过一本叫《西游记》的书,知晓你所有的过去与未来?
正当我头皮发麻,绞尽脑汁想搪塞过去时,他却忽然自己摇了摇头,眼底的锐利如潮水般褪去,化作一种更深沉的、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罢了。是俺老孙在这山下待得久了,脑子也钝了,竟跟你这小丫头较起真来……你又能是谁。」
他不再追问,只是微微偏过头,任由我用湿帕子替他擦拭脸颊。
一阵清风拂过,他毛茸茸的脑袋,似乎极轻地、无意识地蹭过我的掌心。
带来一丝温暖的、痒痒的触感。
寒来暑往,我身上的衣裙样式和尺寸也换了几番。
我的生意经越念越响。那间小小的成衣铺,早已扩成了集衣料、染坊、油布工坊于一身的「锦绣坊」,名动邻近州县,连州府来的官家女眷都会特意来采买。
银钱如流水般进来,而它们又很快化作了送往五指山的东西——更厚实柔软的羊毛毯、浸了三层桐油风雨不侵的厚油布、甚至不惜代价从南方快马运来的稀奇瓜果。
他依旧嘴硬,却会在听我抱怨某个外地客商赖账、账目繁杂令人头疼时,冷不丁插一句,带着几分不耐烦却又像在认真出主意:
「这有何难?谁欠账,便揪他去见官,打那杀威棒!莫非那县官老儿还敢偏袒不成?」
虽是十足的猴王式蛮横做派,却总能奇异地让我焦躁的心安定下来。仿佛有他在身后,任何难题都不足为惧。
我成了他窥探这四百多年后世界的唯一窗口。他爱听我讲市井间的趣闻轶事,听我学舌掌柜们为了几个铜板砍价扯出的荒唐理由,这时他会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哼,人就是斤斤计较,无趣得紧。」
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带来冰镇的梅子汤,看他喝下后心情不错,便壮着胆子,假装随意地提起:「大圣,我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您将来会保一位叫唐僧的圣僧去西天取经,路上还会收服好多徒弟呢,有一个是天蓬元帅下凡,长得肥头大耳的,特别贪吃…还有一个是卷帘大将,挑着担子…」
他不以为意地听着,直到我说出「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这几个字,他猛地盯住我:「等等!小丫头,你刚才说…天蓬?卷帘?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名字?」
我心里一咯噔,剧透过头了!面上却强装镇定,眨眨眼:「梦里就有啊,还有个白龙马呢!说来也怪,这梦特别真,就跟看戏似的…」
我故意说得含糊其辞,把一切推给虚无缥缈的梦境。
他眉头紧锁,火眼金睛灼灼地盯着我,仿佛要分辨我话中的真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哼了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致:「……哦?那戏文里…嗯,那你梦里,俺老孙后来如何了?可是打得那些拦路的妖怪屁滚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