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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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日,总算在清晨歇了脚。

沈青棠脑袋里揣着祖母的话,怀里揣着半块刚蒸好的桂花糕,踩着青石板路上未干的水渍,往山脚下的“望春茶铺”去。

说是取茶,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嘴馋——祖母订的明前雀舌,是去年她跟着去茶山时,亲眼看着老茶农从向阳坡的茶树上摘下来的,那股子鲜爽劲儿,她记了一整年。

刚到茶铺门口,还没掀那挂着“茶”字的蓝布帘,一股清润的香气就先钻了进来。

不是铺子里常年飘着的龙井的栗香,也不是墙角那筐陈年普洱的沉厚,是带着点雨后泥土气的、

像刚从枝头捋下来的嫩茶尖,混着点温温的暖意,清得人鼻尖发痒。

沈青棠挑着帘子往里探,目光跟着香气扫过去,就见铺子靠窗的竹椅上坐着个男人。

月白的长衫下摆沾了些浅褐色的泥点,许是刚从茶山上下来。

他手里正帮着掌柜的挑拣新茶,指尖捻着碧色的茶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这满室的春。

听见动静,他抬头望过来。

眉峰清俊得像远山,眼尾带着点浅淡的笑意,那股子茶香就跟着他的目光飘过来,明明是冷硬的竹椅,倒像坐了杯刚沏好的暖茶,就连空气都软了几分。

“姑娘是来取沈老太太订的明前茶?”

他开口时,声音也像浸了三春水的茶,温温润润的,没半点生人的冷意。

沈青棠点头,脚步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挪了挪,目光却在他身上转来转去——是衣襟上熏了茶?

还是刚从茶山上下来沾了茶气?

可这香气太匀了,从他垂落的发梢到袖口,像长在他骨头里似的,连他手边那碗刚沏的茶,香气都压不住这股“人香”。

她正走神,掌柜的把包好的茶饼递过来,她伸手去接,手里的油纸包没拿稳,“咚”地砸在八仙桌上,茶饼滚了半圈,撞在他放在桌边的茶勺上。

沈青棠慌忙去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他递过来的茶勺柄。

那一瞬间,指尖传来的暖意里,茶香忽然浓了些,竟带了点蜜兰香的甜意,像被正午阳光晒过的春茶,暖得人心里发颤。

“小心些!”

他笑着把茶饼捡起来,重新包好递到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又是一阵清甜的香。

他的声音像刚沏好的温茶过喉,带着点浸了水汽的温润。

没有刻意放柔,却把尾音轻轻收住,像指尖捻过一片软嫩的茶尖那样轻缓,连带着“些”字的气音都裹着点清浅的暖意,

落在耳边不重,却像暖茶的热气拂过耳廓,软乎乎的,让人心里的慌乱都跟着慢了半拍。

沈青棠猛地缩回手,耳尖“唰”地红了,抱着茶包往后退了半步,低低的道:“谢、谢谢公子。”

他像是没察觉她的窘迫,只指了指她怀里的茶包:

“这茶新焙的,回去用八十度的水沏,第一泡别闷太久,半炷香光景便好,能尝出最鲜的味儿。”

沈青棠胡乱应着,抱着茶包快步走出茶铺,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雨后天晴的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他正低头继续挑茶,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柔和得像幅画,那股若有似无的茶香好像还缠在鼻尖,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