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从没在寺庙住过,感觉好新奇!”她眼眸亮晶晶的,随即却又像想起什么,光芒黯淡下去,声音也低了几分,“对不起,裴先生……”
“为什么对不起?”
“就是……你会不会觉得我话很多,而且总是咋咋呼呼、没见过世面?”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旗袍的侧缝。
说到这,她又想起周淮那些剜心的话。
后知后觉的委屈和难堪涌了上来。
她低下头,声音带着糯糯的鼻音,很小声地,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
“裴先生……我是不是真的很蠢?所以才会别人说什么都信,才会被他们这样骗……”
“我……”她声音嗡嗡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从江南来到帝都,以为遇到了好朋友,以为……他们对我或许有那么一点真心。”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掉了下来:“结果全是假的。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所以活该被他们这样耍得团团转……”
温阮已经做好了被他嘲讽或冷处理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话语并没有到来。
她感到一串沁凉的佛珠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没有嘲讽,没有不耐烦。
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审视。
“怎么会。”
他目光如古井深潭,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平静。
“你不是蠢,也不是没用。”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那颗显得格外可怜的泪痣,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温润的珠串。
“你只是还不了解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这里的真心,是世界上最不值钱,也最昂贵的东西。”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那是洞悉一切后的淡漠。
“京圈这些纨绔子弟的做派,你见得少了而已。”
话锋一转,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变得深沉而具有压迫感。
“没事。”
“留在我身边,”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你会慢慢懂的。”
温阮一愣。
“而且,我也没有觉得你烦。你感到稀奇,是因为还没有见过。感到稀奇,是人之常情。众生皆从懵懂中来,没有人天生便知晓万物。”
温阮眨了眨眼,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裴先生说话……好像佛经里的谒语,好透彻。”
裴砚修未置可否,只是收回了托着她下巴的佛珠,仿佛刚才那段近乎温柔的对话从未发生。
稍作安顿后,两人便前往主殿敬香。
温阮视线不由自主地被殿侧一道人影吸引。
有个女孩子静静立于香炉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风骨清绝的气韵。
她十指合拢,眼睫轻垂。
檀香缭绕间,那副清冷脱俗的模样,令人心生敬仰,不敢惊扰。
温阮看得一瞬失神。
直到那张侧脸完全入眼,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苏小姐?”
那人缓缓转眸,神情未变,唇角却带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位施主认识我?”
温阮连忙点头,带着些紧张:“我是温阮。之前在周淮的晚宴上做助理时见过您。您还记得吗?”
苏清梧,真正的京圈顶级名媛。
家世显赫,官富结合,比乔星晚级别高得多。
海外顶尖学府哲学与艺术史双学位背景,是圈子里最稀罕的高知女子。
温阮记得,在那次宴会,苏清梧举止优雅,谈吐不凡,是京圈那群纨绔子弟不能企及的存在。
因此对她印象很好。
“苏小姐,好巧啊,你也来上香啊?”
苏清梧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掠,淡声道:“抱歉,不是刻意忘记。只是你现在……似乎变化了许多。”
这是周淮身边那个小助理温阮?
她完全认不出。
有那么一瞬还以为是哪家千金大小姐!
仔细看,确实能对得上脸。
但是神色、状态明显好很多,甚至整个人还隐隐散发着贵气。
苏清梧微微顿了下,视线移向温阮旁边身形颀长的男子,神色一凝。
“裴爷?您怎么也来上香?好巧。”
苏清梧像是想起什么,将眸光又落在温阮身上,眸光更添一丝探究:“难道,你就是京圈传得沸沸扬扬的裴爷为之冲冠一怒的那位小姐?”
话音落下,空气忽而微妙。
“哦,抱歉,是我唐突了。”
苏清梧笑意不改,转而看向裴砚修:“裴先生果然气度非常,能与您在此重逢,真是意外之喜。”
她说话从容,语气不急不缓,却处处显露出熟稔与自信。
“我们见过?”裴砚修终于开口。
“您......不记得我了吗?”苏清梧咬了咬唇。
但裴砚修神情未变,像是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苏清梧神色微敛,却很快恢复从容,语气温婉:“刚才听住持诵《心经》,我忽然想到上次在剑桥时听到的那场讲座,当时裴爷也在,就坐在我隔壁。佛学中提及色即是空,其实与西方的形而上学有相通之处……”
苏清梧突然打开了话茬,话音不急不缓,逻辑自洽,听得出来是认真的高论。
只是温阮站在一旁,完全没跟上节奏。
色即是空?形而上学?
脑袋嗡嗡的。
好像回到大学课堂,根本没听懂苏清梧叽叽喳喳说什么。
她努力撑着眼皮,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
苏小姐是当老师所以职业病犯了吗?
……好困。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空间顿时一僵。
“呃,我昨晚没睡好。”她讪讪小声,“裴先生,要不我先回禅房歇一会儿?你们聊。”
嘻嘻,趁机还能摸鱼!
带薪睡觉!!
苏清梧似笑非笑地接口:“裴先生心静,与这佛门净地相得益彰。只是身边若带些烟火气太重的人,恐怕会扰了清修。”
话语温和,却锋利至极。
温阮一怔,耳根瞬间发烫。
这一刻,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瞬间get到苏清梧话里暗戳戳的阴阳怪气。
意思就是内涵她没内涵!?
于是,温阮暗暗攥紧拳头,一气之下!!!
.......
气了一下。
算了,这种欺负职场小菜鸟的事她见多了。
管你说什么,工资到账就是了!!
“那我先走了,裴先生。”
正要悄悄后退。
然而,裴砚修忽然伸手,指尖捻住她旗袍的后领,轻轻一提,像捉住一只要乱跑的小猫。
“回来。”他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