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腊月十八,冲煞,忌婚嫁,宜殡葬。

然而,镇北王府那朱漆剥落的大门前,却违和地挂上了两盏惨白的灯笼。灯笼上贴着的硕大“囍”字,红得像是用鲜血浸染而成,在呼啸的北风中簌簌发抖,平添几分诡异。

府内,更是死寂得吓人。没有宾客的喧闹,没有喜乐的吹打,只有灵堂前长明灯跳跃的微弱火苗,映照着密密麻麻的牌位。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香烛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霉腐气息,冰冷刺骨。

沈清焰穿着一身沉重而华丽的凤冠霞帔,站在灵堂中央。赤红的嫁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几乎透明。她瘦弱的身躯在宽大的礼服里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冰冷的金属头饰压得她细嫩的脖颈生疼,但她脊背挺得笔直,唯有宽大袖袍下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不是来嫁人的,是来陪葬的。

礼部尚书沈崇明,她那道貌岸然的父亲,此刻正一脸肃穆地对着一尊黑漆漆的棺椁——那是已故镇北王世子萧绝的灵柩——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世子英年早逝,实乃国殇。小女清焰,仰慕世子风骨,自愿请缨,结此冥亲,以慰英灵……”

自愿?沈清焰心底冷笑。是那碗被柳氏亲手端来的“补药”,让她缠绵病榻数月,也是父亲那句“你若不去,便送你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去地下陪你”,彻底断绝了她的生路。

生母早逝,外祖家败落,她这个嫡女在府中活得不如柳氏身边的一条狗。如今,镇北王府失势,世子战死沙场,连尸首都寻不回,只余衣冠冢。这桩原本高攀的婚事,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最终,便落到了她这个“病秧子”头上。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司礼官尖细的嗓音划破死寂。

一个披红挂彩的小厮,抱着一只精神萎靡的公鸡走上前来。那公鸡颈上,滑稽地系着一条小小的红绸。

“一拜天地!”

小厮抱着公鸡转向门外。沈清焰被两个婆子粗暴地按着肩膀,弯下了腰。屈辱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二拜高堂!”

高堂位上,空无一人。老王爷王妃早已悲痛过度,卧床不起。

“夫妻对拜!”

公鸡被转过来,对着沈清焰。那禽兽似乎也感到了不安,扑腾了一下翅膀,发出“咯咯”的叫声。沈清焰看着那只鸡,看着它黑豆般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一个穿着嫁衣、与牲畜拜堂的笑话。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

礼成。

没有送入洞房,她直接被带到了王府后院最偏僻的一处院落。这里荒草丛生,屋檐破损,窗户纸破烂不堪,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歪腿的桌子,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世子妃,您就安心在此‘静养’吧。”领路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完,迅速锁上院门,脚步声匆匆远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破洞的嘶鸣。

沈清焰扯下沉重的凤冠,任由青丝披散。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轮渐渐升起的月亮。今夜月色极怪,边缘泛着一圈朦胧的幽蓝色光晕,如同一只冷漠的鬼眼,俯瞰着人间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