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宪回到张府的时候,酒基本已经醒的差不多了,否则唐文昭也不会让他骑马回去,更何况张宗宪身为浙直总督,身上的干系太大,无论他走到哪,身后都有人护卫着,唐文昭到也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
张宗宪刚回到张家,就看到张家门口有很多人等着,其中自然有他娘,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还有他那个便宜爹,甚至连大房,都拖着病殃殃的身子来迎接张宗宪了。
张宗宪回姑苏府之前,自然是要给自己的娘提前写信的,张宗宪的娘知道了,整个张家也就知道了。
“宗宪,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娘给你准备了饭菜,这就让人去热一热。”
张宗宪的娘略显责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在老师家中陪老师说说话,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张宗宪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随手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张家的门房,门房极其恭敬地低头双手接过缰绳,然后像伺候祖宗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张宗宪的马往张家马房牵去。
“你这孩子,娘也是才知道,你那老师居然是唐解元,前些日子娘还遇到过唐解元呢,都没有上前打招呼,可是失了礼节了。”
张宗宪的娘有些懊恼道。
张宗宪给他娘写的信之中,自然将自己的老师是唐文昭如实相告,之前张家的人并不清楚,当年张宗宪去唐文昭那里求学,张宗宪的爹只知道有个教书先生愿意教他这个庶子,还不收钱,也就没阻拦,多余的自然是懒得过问的。
当年张宗宪的爹对他可以说是毫不关注。
张府的其他人倒是想知道张宗宪的老师是谁,特别是大房,但被锦衣卫警告过之后,便再也不敢过问了。
如今整个张府才知道,张宗宪的老师居然是唐解元,怪不得当年被教书先生认定为朽木不可雕的张宗宪能高中呢。
唐解元是谁啊,张宗宪的爹在清楚不过了,当年唐文昭连中三元,名震江南,整个张家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张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了这样的名师,想不高中都难。
最后悔的无疑是大房,如今他的儿子,也就是张家的嫡子,一事无成,可以说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当年要是能和张宗宪一起去唐解元那里求学,说不得今日也是位列朝堂的高官,那样的话,她仍然是张家的当家主母,哪像现在一般,在张宗宪面前卑躬屈膝。
“无妨,之前是老师不让孩儿透露他的名讳,想来老师不会介意的。”
张宗宪笑道。
张宗宪说完这话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和一儿一女。
“原本我准备将望之接到浙直省的,不过今日老师重开书院,这让我改变了主意,方才我与老师商量好了,回头让望之前往老师的书院读书,不过却不能以老师学生的身份,只能算是书院的学生,不然辈分就乱了。”
张宗宪看着自己的儿子张望之说道。
张宗宪的妻子听到这话,顿时大喜。
“没想到望之还能有这福分,原本他读书就读不太进去,好几个夫子都被他气跑了。”
张宗宪妻子这话说的还是有些委婉的,实际上张宗宪的这个儿子,在张家可以说的上是骄纵跋扈,整个张家谁敢给他脸色看?唯一能管他的也就是张宗宪的妻子和他娘了。
但他娘偏偏怎么看自己的乖孙怎么顺眼,当年张宗宪的娘虽然极力维护张宗宪,但张宗宪小时候受的苦她是看在眼里的,于是就想着将当年对自己儿子的亏欠弥补在孙子身上。
张宗宪的妻子每次想管教张望之的时候,张宗宪的娘就会出来维护他。
长此以往,张望之自然是成了张府小霸王,无人敢管。
对于自己儿子的德行,张宗宪是清楚的,所以之前才想着将张望之带在身边,亲自管教,下午的时候,张宗宪喝多了,厚着脸皮顺嘴一提,问唐文昭自己的儿子有没有可能进书院读书。
“你家那小子,老夫倒是知道,和我家老二还是好友,混不吝的性子,本性倒是不坏,倒也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回头让他来书院吧,有老二在,保准他服服帖帖的。”
这是唐文昭的原话。
对于自己家老二,唐文昭还是很了解的,虽说唐文昭对于唐伯彦一直是放养状态,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管,唐伯彦的所作所为,唐文昭比谁都清楚,但凡是他的朋友,哪个不对他尊敬有加。
张望之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张望之这些天被他娘禁足了,并不清楚唐伯彦的爹便是唐文昭,否则今日高低也得去书院凑凑热闹。
“哼!放心吧,这小子进了书院要是敢胡作非为,我把他的腿打断。”
张宗宪冷笑一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
张望之听到这话,往后缩了缩脖子,如果说他最怕谁,那无疑是自己的爹了,他的那些偷奸耍滑的念头,在张宗宪面前无处遁形,很多时候,他看着自己爹的那张脸,撒谎的话都说不出口。
“爹,我能不去吗?我想跟您去浙直省。”
张望之哭丧着脸道。
原本张望之是不想跟着张宗宪去浙直省的,毕竟在张家他可是称王称霸,无人敢管,也就他娘偶尔禁足一下,不痛不痒,这样的日子不要太自在,更重要的是,他可是和唐伯彦拜了把子的,要事去了浙直省,日后怎么找二哥玩?
但此一时彼一时,唐解元的威名他可是有所耳闻,这些天他虽然被禁足,却也有下人专门替他打听姑苏府的趣事,当时唐文昭打了吴县县令一事,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张望之可不觉得唐解元不敢打自己,更何况自己的爹都是人家的学生,日后打起来恐怕更顺手了,一想到这里,张望之便觉得有些绝望。
原本听到唐解元掌掴县令的时候,张望之还拍手叫好呢,但现在知道自己要进入唐解元开的书院求学,心情顿时不一样了。
“宗宪,望之不愿意去,就别让他去了,在家里吃的好睡得好,去那书院受那罪干啥。”
旁边的大房听到这话,心里无比嫉妒,心想凭什么?他张宗宪能在唐解元那里求学,他张望之一个纨绔子弟,也能进入唐解元的书院了?自己的孙子乖巧懂事,难道不比这个小霸王更值得?
张宗宪听到这话,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大房,大房被他这个眼神看的无比心虚,顿感头皮发麻。
“宗宪,你是知道的,我最疼的便是望之,对他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大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干涩。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这两年我不在家,让你有了其他心思?我告诉你,倘若你老老实实的,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也懒得和你计较曾经的事,你的孙子可以另寻名师,至于能否考得上,全凭自己的本事,但要是你不安分,到时候你们大房就全部禁足,这张家的门也别想出。”
张宗宪语气冷冽道。
对于张家,张宗宪自然是时刻留意的,张家的这些下人,从上到下,都是张宗宪挑的,只要张宗宪一句话,别说是大房了,就算是张宗宪的爹也出不了张家的门。
“你误会了,宗宪,我以后不敢了。”
大房说着,求助似地看向了张宗宪的爹,张宗宪的爹仿佛没看到一般,没有搭理她。
不过即便如此,张宗宪却也没打算这么容易放过自己的爹。
“爹,听闻你这两年又娶了两房小妾?”
“这不是闲的吗?你要是看她们不顺眼,明日我就将她们送人。”
张宗宪的爹面对张宗宪,说话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你想怎么折腾都行,但要注意身子骨,我可不想这两年回乡丁忧。”
对于自己的爹,张宗宪虽然也恨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宗宪也想通了许多,当年他爹也只是不作为,对自己不关注,但并未刻意打压,当年不让自己读书,也是因为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后来张宗宪去唐文昭那里求学,他爹也没反对,只是不愿意出钱罢了。
说完这些,张宗宪才看向张望之。
“书院必须得去,你这样浑浑噩噩,以后成什么样子了?”
张宗宪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唐伯彦的事,对张宗宪而言,自己的儿子知道这件事是迟早的,到时候也算是个惊喜吧。
至于自己爹的那些个小妾,张宗宪早就叮嘱过自己的娘,一定要经常给她们喂避子汤,张宗宪可不想在多一群弟弟妹妹。
张宗宪的爹倒也算得上能屈能伸,心态也好,如今已经年近六十,身子骨硬是不错。
“就是,唐解元的书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这些天姑苏府那些大户人家,全都想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去唐解元那里,都被唐解元拒绝了,你爹舍了脸皮为你求的名额,别不识好歹。”
张宗宪的妻子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说道。
张望之听到这话,满脸无助地看向了自己的奶奶。
“这次你真得听你爹和你娘的。”
张宗宪的娘看着自己孙子那楚楚可怜的表情,一咬牙说道。
倘若是别的事,她还会为张望之说话,但这事可是天大的好事,她即便再糊涂,也明白不应该阻拦。
“瞧瞧,这次没人替你说话了吧。”
张宗宪的妻子满脸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
“行了,进屋再说吧,在这里站着像什么样子。”
张宗宪瞪了一眼自己的妻子道。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让开一条路,张宗宪当仁不让地走在了最前面。
第二天一早,杨用修便乘船从余姚来到了姑苏府,杨渊还特地派人去迎接了杨用修,规格不可谓不高。
“杨老大人,叫小侄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杨用修来到杨渊正厅之后,行礼道。
“不怕用修你笑话,昨日那唐文昭指着老夫的鼻子骂,老夫却拿他没办法。”
杨渊叹了口气道。
“哦?还有此事?那唐文昭早就被朝廷褫夺了功名了,如今不过是一介白身罢了,他怎敢如此张狂?”
虽然这件事杨用修昨日便知道了,但还是要装作刚知道,不然杨渊恐怕面子上挂不住。
“今时不同往日了,昨日他被陛下降旨,恢复了功名,用修可知道传旨的是谁?”
杨渊说道。
“是谁?不是司礼监的人吗?”
杨用修明知故问道。
“是仁和公主的嫡长子周文,如今被陛下调到姑苏府,成了姑苏府的锦衣卫千户,难不成陛下对这姑苏府有什么想法?”
杨渊眯了眯双眼道。
“而且那周文还替仁和公主的千金向唐文昭的那个被退婚的提亲,如今的唐文昭身份不同了,老夫也不敢轻举妄动,用修是知道的,这厮无理闹三分,要是被他抓住机会,可不是好事。”
杨渊喝了口茶道。
“这倒是,当年满朝文武,也说不过他一人,杨老大人的考虑是对的,我们是不应该轻举妄动。”
杨用修点了点头道。
“用修可知道,当年那唐文昭开设书院,他的那批学生都有谁?”
杨渊看着杨用修,意味深长道。
“小侄不知,这些人不过是我等猜测的,具体有与没有,尚且未知,可能真的就只有周铎一人罢了。”
杨用修回道。
“不,这些人真的存在,那浙直总督张宗宪,便是其中之一,而且还不止他,朝中恐怕还有一二十人,都是唐文昭当年的学生,这些人到现在无一人露底,这意味着什么,贤侄可知道?”
杨渊神情严肃道。
“小侄自然知晓,说明这些人恐怕对唐文昭极为忠诚,否则不会到现在都没人露底。”
杨用修神情一凛道。
“正是如此,所以此次唐文昭要重开书院,老夫无论是出于私人恩怨,还是出于全局考虑,都要想办法阻止他。”
杨渊正了正神色道。
“可杨老大人说过,这唐文昭已然恢复功名,我等没有理由阻止啊。”
杨用修听到这话,顿感头疼。
“这还不简单?他唐文昭一向极其自负,正所谓过刚易折,当年便是如此,他唐解元不是在大虞文坛地位很高吗?但细细想来,他唐文昭写过的诗词也就那么几篇,他靠的不过是那一手丹青和好字罢了,贤侄你不同,你的才学在大虞无人能比,半个月后,我等召开一个江南文会,重新酌定这江南文坛的执牛耳之位,将江南的这些文人墨客全都聚拢在一起,到了那个时候,贤侄只需正面击败这唐文昭,想来以唐文昭的性子,是没脸继续开设书院的。”
杨渊信心知足道。
杨用修听到这话,倒是一脸的为难。
“不是小侄推辞,正所谓自古文无第一,小侄和唐解元比的话,也不过是伯仲之间,即便比他强一些,恐怕也有限......”
杨用修欲言又止道。
“老夫知道贤侄的顾虑,贤侄多虑了,到时候参加文会的文人,基本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门生,只要贤侄能和那唐文昭差不多,到时候孰强孰弱,还不是我等说了算?”
杨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