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以“为陛下采买安神香”为由,顾云溪从萧临那里,求来了一道出宫令牌。

理由冠冕堂皇——陛下近来思虑过甚,夜不安寝,臣女恰知一古方,需亲手择选几味罕见的南疆异香,调配成安神香,或可助陛下好眠。

萧临听后,**仅是唇角勾起一抹并无笑意的弧度,**看了她半晌。

久到顾云溪以为他要拒绝时,才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准了。”

她得以在两个时辰的期限内,走出宫墙。

随行的,除了太后“恩赐”的眼线画眉,更有两名融于人群、气息全无的影子——萧临的暗卫。

监视,无处不在。

但这也正是她想要的。

一箭,三雕。

她没有去那些专供宫廷的御用药铺,而是选了京城东市最负盛名的“百草堂”。

她算准了,忠勇侯府的次子沈昭,至纯至孝,今日必会来此为母寻购川贝。

百草堂内,药香浓郁。

顾云溪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株干枯的紫苏,凑在鼻尖轻嗅。

画眉跟在一旁,心声却聒噪得很:【装模作样,还真当自己是香料大家了?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出宫罢了,不知又想耍什么花招。】

顾云溪恍若未闻,眼角余光,已精准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忠勇侯府的次子,沈昭。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袍,身形挺拔如松,正有些局促地跟掌柜比划着什么,那张素来耿直的脸上,此刻竟带着几分薄红。

“......就要那种最好的,见效最快的......”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执拗。

掌柜的很快将川贝包好递给他。

沈昭付了钱,一转身,正对上顾云溪淡然的目光。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顾......顾小姐!】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她清减了许多,在宫中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她看我的眼神好生疏,也是,我这般无用,在及笄晏上,连一句话都没能为她说上。】

那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担忧与自责,像山间清泉,与这宫中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昭窘迫地低下头,攥紧了手里的药包,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朝门口走去。

眼看他一只脚就要迈出百草堂的门槛,顾云溪动了。

她没有看他,只是将手里的紫苏放回原处,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门口的人听清的音量,闲谈般问向掌柜:“掌柜的,我听说这川贝,产地不同,炮制手法各异,药效也是天差地别。若是给咳疾缠身的长辈用,可有什么讲究?”

即将迈出门槛的那只脚,硬生生顿住了。

沈昭的后背一僵。

这个问题,正问在他心坎上。

他为了母亲的病,几乎翻遍了医书,对川贝的研究,比许多药铺伙计都深。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想听听这京城名店的掌柜有何高见。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

长街尽头,一声凄厉的嘶吼炸开!

“马惊了!快让开!”

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拖着断裂的缰绳,疯牛一般,朝着百草堂门口直冲而来!

那方向,不偏不倚,正对门口的顾云溪!

“小姐!”

画眉吓得尖叫一声,脸色煞白,本能地就往后躲。

隐在暗处的两名暗卫身形暴起,手已按在刀柄之上,却终究慢了一步!

一道青色的身影,比他们更快!

是沈昭!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他一个箭步跨出,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算厚实的脊背,死死地挡在了顾云溪的身前!

“轰——!”

失控的马车重重撞在门框上,木屑横飞!

巨大的冲击力让沈昭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撞得向前踉跄,却依旧死死护着身后的顾云溪,没让她受到半分冲撞。

混乱中,尘土与药草的气息弥漫,人群尖叫四散。

顾云溪的鼻尖,萦绕着尘土的气息,以及......

沈昭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

她被他牢牢地护在怀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后背肌肉瞬间的紧绷,和他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还好......还好她没事......】

这是他混乱中,唯一的念头。

第一箭,成了。

“多谢沈二公子。”

趁着无人注意,她声音压得极低,指尖一枚早就捏着的铜钱,在他攥紧的掌心飞快一触,便已塞了进去。

“这是诊金,务必收下。”

沈昭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诊金”是何意,顾云溪已经退开一步,恢复了那副疏离清冷的模样。

只见那马车已经撞烂,马尿带着腥膻味扑面而来,人群中惊呼生刚落,就听见有人说道:哪里来的骚味,谁尿了?

药柜台被马蹄掀翻,甘草、当归、血竭混在一起,药店药童呆愣在原地,手里还举着一包刚包好的药,周围的人被那股又甜又苦又腥,混乱的气味呛得直咳嗽!

暗卫们此时已将那惊魂未定的马车夫擒下,一脚踹在他膝弯,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说!谁派你来的!”

车夫浑身抖如筛糠,眼神躲闪,嘴里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是马......是马自己惊了......”

顾云溪冷眼看着他,耳中听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爷......老爷交代的事办砸了......我该怎么办......我死定了......】

【老爷说,只要制造一场意外,让这个毁了顾家的灾星悄无声息地消失,就给我一百两银子......】

老爷?

顾远鸿!

那一瞬间,顾云溪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堵住,最后一点可笑的血脉亲情,彻底冰封。

虎毒尚不食子。

她的亲生父亲,竟要买凶杀了她!

何其可笑!

半个时辰后,皇城司的审讯结果,由暗卫恭敬地递到了顾云溪面前。

供词上,那车夫的身份写得明明白白——顾远鸿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顾云溪看着那份供词,许久没有说话。

画眉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也听说了审讯结果,此刻看向顾云溪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传话给皇城司,”

许久,顾云溪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就说,此事只是意外,不必深究。车夫惊扰圣驾随行人员,杖毙即可。”

暗卫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但他不敢多问,躬身领命而去。

“姑娘,您......您就这么放过尚书大人了?”

画眉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都不弄死顾远鸿?真是个蠢货!不过也好,留着他,说不定太后还有用处!】

顾云溪没有看她,只是转动手上的玉镯,语气里带上一丝难言的忧伤:“父亲自及笄宴后,便闭门思过,想来......不会是他。”

她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补了一句。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种事,总得让大家知道,引以为戒才好。”

她将“引以为戒”四个字,咬得极轻,却又极重。

当天下午,一则消息便在京城悄然发酵,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瞬间炸开。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尚书府的这桩“意外”。

故事从“顾尚书远亲驾车失误”,演变成了“顾尚书教子无方,亲戚横行霸道”,最终定格在“尚书大人为保官位,不惜买凶谋害亲女以绝后患的版本。

流言如刀,刀刀见血,专割顾远鸿最看重的脸面和名声。

一夜之间,顾尚书“虎毒食子”的“美名”,传遍朝野。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堆满了萧临的御案。

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与疏远。

顾远鸿被萧临下旨斥责,闭门思过,彻底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这诛心之法,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他生不如死。

第二箭,也成了。......

三日后的深夜,静心苑。

一只灰色的信鸽悄无声地落在窗棂上。

顾云溪取下绑在它脚上的细小竹筒,展开里面的字条。

是沈昭的笔迹,字迹刚劲有力。

“遵嘱,已盯紧尚书府。顾尚书并未前往祖坟,府中亦无异动。”

“然,昨夜子时,其书房密会一黑衣人,行迹诡秘。但未能靠近,却依稀听见‘秋狝’、‘太傅’、‘兵符’等字眼。”

兵符!

顾云溪的指尖,在“兵符”二字上,轻轻划过。

烛火摇曳,在她清冷的眼底,映出一簇比火光更危险的光芒。

太傅杨维......

父亲顾远鸿......

秋狝......

还有那最关键的,兵符......

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被串成了一条完整的、指向深渊的锁链。

第三箭已在弦上,只待秋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