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叶玄一的身影早已消失。
姜执事抖如筛糠，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着地上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两个女人，眼神里满是惊恐和厌恶，仿佛她们是什么绝世的瘟神。
他不敢赌，也不想赌。
万一这两个女人说的是真的，自己今天这番作为，恐怕死都是一种奢望。
“滚！都给我滚！”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驱赶两条野狗，
“今天的事，你们敢泄露半个字，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说完，他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自己原先订好的包厢。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柳如烟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拉起还在地上颤抖的苏清璃。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
直到回到那间破烂的木屋，看着那扇被踹得粉碎的门，苏清璃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柳如烟将她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则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苏清璃，你可真有脸。”
“竟然向他认错？”
柳如烟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愤怒，
“上一世他对我们做的那些事，你都忘了？！”
“我没忘！”
苏清璃终于爆发了，她从床上跳起来，尖声反驳，
“可不说其他师妹的事，师尊他……他对我，何曾真正亏待过？
他给的丹药、功法、法宝，哪一样不是最好的？
他只是……只是对我们的修炼，管得特别严格！”
“严格？”
柳如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那是严格吗？那是掌控！他想掌控我们的人生，让我们完全失去自由！
我们结交什么朋友，他都要横加干涉！
一千年，整整一千年！
你不是说你快要发疯了吗？
怎么，现在觉得那种日子很好了？”
柳如烟步步紧逼，声音愈发凌厉：
“还有内门那些流言，你没听到吗？
说他要把我们七个，全都变成他的道侣！
天下哪有这等美事？简直是痴心妄想！”
两人为此激烈地争吵起来，昔日亲密无间的师姐妹，此刻眼中却只剩下对彼此的失望和不解。
苏清璃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最后靠在墙上，泪水再次滑落，声音却带着一丝倔强：
“可至少……至少在他身边，我们不用像今天这样，任人宰割！”
柳如烟被她这句话噎得心口一窒，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是啊，至少……
屋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
罗刹城郊外，沙柳镇。
林月瑶站在镇口，望着那块熟悉的石碑，风沙吹打在脸上，有些疼，她却浑然不觉。
千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记忆中，爹娘和兄长，就是在这个小镇，被罗刹门的妖人寻上门，因她不在，便迁怒于家人，将他们活活折磨致死。
上一世，她恨叶玄一入骨，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挚爱长风，更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可如今，当通幽寒体的刺骨之痛，夜夜如跗骨之蛆般折磨着她时，她才恍然惊觉。
或许……爹娘当初让她拜入罗刹门，才是对的。
是她不孝，是她任性，才连累了全家。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她擦干眼泪，挺直了脊梁，朝着镇里那间陌生而熟悉的院落走去。
院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
院子里，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正在晾晒衣服，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蹲在地上修补农具。
正是她的父母，林老三和林莲儿。
听到门响，两人同时抬起头。
看清来人是林月瑶的瞬间，两人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最后化作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瑶儿？”
林莲儿手中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声音都在发颤。
林老三也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落地。
“我的女儿！你……你终于回来了！”
林莲儿快步冲了过来，一把将林月瑶死死抱住，嚎啕大哭。
林月瑶被这久违的温暖包裹，所有的委屈、痛苦和自责，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抱着母亲，哭得泣不成声。
“爹，娘，女儿不孝，女儿回来了。”
一番痛哭之后，林莲儿拉着林月瑶的手，仔细端详着，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了，在外面受苦了吧？”
林月瑶摇了摇头，看着父母鬓边新增的白发，心中更是愧疚。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跪在了两人面前。
“爹，娘，以前是女儿不懂事，辜负了你们的期望。这一次，女儿都听你们的。”
“女儿愿意拜入罗刹门！”
林老三和林莲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不住的喜悦。
“好！好孩子！快起来！”
林老三连忙将她扶起，“你能想通，爹娘就放心了！快，进屋歇着，娘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炒白菜！”
林月瑶被安排在自己以前的闺房里，躺在那张熟悉的小床上。
听着屋外厨房传来的声响，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终于，可以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了。
屋外，院角。
林莲儿将一盆淘米水泼掉，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见到女儿的慈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兴奋。
“这死丫头，总算舍得滚回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林老三说。
林老三点上一袋旱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都带着快活的形状。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我们一家就有救了。”
“是啊，”
林莲儿搓着手，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罗刹门的大人说了，只要把这丫头送过去，不仅我们一家平安无事，还能得到一百两银子！一百两啊！我们这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嘘！”
林老三瞪了她一眼，“小点声，别让那丫头听见了。她现在可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
“我晓得。”
林莲儿撇撇嘴，随即又笑了起来，“等拿了银子，我们就去主城买个大宅子，再也不用在这破地方受苦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扛着锄头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林月瑶的兄长，林大海。
“爹，娘，我回来了。”
“大海，快过来！”
林莲儿连忙朝他招手，神秘兮兮地说，“天大的好消息！你妹妹回来了！”
林大海一愣：“瑶儿？她回来了？”
“回来了！”林老三掐灭了烟袋，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她还答应了，愿意去罗刹门！”
林大海的脸色瞬间变了，“去罗刹门？爹，娘，你们糊涂了？我可听说，被送去罗刹门的女孩，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都会被当成炉鼎吸干修为，死得惨得很！”
“啪！”
林莲儿一巴掌扇在林大海的后脑勺上。
“你个蠢货！是她死得惨，还是我们一家人被罗刹门抓去死得惨？”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林老三。
“是她去，还是我去，还是你爹去？你自己选！”
林大海被问得哑口无言。
林老三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大海啊，不是爹娘心狠。是她天生就是这块料，有那个通幽寒体，这是她的命，也是我们林家的福气。”
“她一个人，换我们全家平安富贵，这买卖，划算。”
林大海的脸上满是挣扎，他想起了小时候妹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甜甜地叫着“哥哥”的模样。
可他又想起了前些天，罗刹门的人上门时，那凶神恶煞的样子。
最终，他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那点可怜的兄妹之情。
他颓然地垂下头，声音嘶哑：“……我明白了。”
“这就对了。”
林老三满意地点点头，“你现在就去屋里，好好看着你妹妹，别让她跑了，她现在可是我们全家的命。”
他转向林莲儿：“老婆子，你现在就去找罗刹门的李管事，告诉他，人回来了！让他明天就来接人！迟则生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