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吴悦笨拙却焦急的安慰,像一层厚厚的冰壳暂时封住了沈惊鸿汹涌的泪意。
回到家,关上房门,隔绝了父母关切的询问,那层冰壳在温暖的房间里迅速消融、龟裂。
“砰”的一声轻响,是书包无力地滑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沈惊鸿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下,最终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
在父母前面强撑了的平静彻底瓦解,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破碎地逸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试图用尖锐的疼痛盖过心口那撕裂般的钝痛,泪水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衣袖。
顾临渊和苏晓婉……在一起了。
那个在开学第一天,带着一身光芒撞进她世界的少年;
那个会拽她头发、理所当然借走她所有文具、字迹却漂亮得让她心折的幼稚鬼;
那个在物理课后别扭道歉、夸她头发“挺好看”的男孩……
他属于别人了,属于那个像精致洋娃娃一样的苏晓婉。
巨大的失落和酸楚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窒息感铺天盖地。
为什么?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明明……明明他们之间,除了那些幼稚的“骚扰”和“好哥们”般的相处,似乎也并没有更多了。
可是,为什么此刻胸腔里空落落的地方,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那些她以为的、独属于他们之间的、若有似无的“默契”和“特殊”,难道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房间的穿衣镜前。镜中的少女,眼眶红肿,鼻尖通红,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
她看着镜中那双总是带着清冷疏离的眼睛,此刻盛满了脆弱和迷茫。
“女王范……”
吴悦担忧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过镜面,划过自己清晰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
这就是她,沈惊鸿。
不是苏晓婉那样需要被捧在手心的菟丝花。
可是……顾临渊呢?他真的……只把她当“好哥们”吗?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带着锋利的边缘,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涌、切割。
开学后不久的那个周五下午,语文自习课。李老师鼓励大家多读课外书,分享心得。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沈惊鸿正沉浸在渡边淳一的《失乐园》那压抑而唯美的氛围里,她阅读偏好偏严肃文学,因此在日常的分享与交流中,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同伴。
突然,身后传来顾临渊压低的声音:“喂,沈惊鸿,在看什么?”
她有些不耐烦地回头,正想怼他一句“关你什么事”,却见他手里也拿着一本书,眼神带着点好奇和……也许是期待?
“渡边淳一,《失乐园》。”
她简短地回答,语气依旧冷淡。
顾临渊的眼睛却亮了一下,带着点意外和惊喜:“巧了!”他把自己的书往前一递。
沈惊鸿的目光落在他摊开的书页上——同样的封面,同样的书名!甚至翻开的页数都相差无几!
那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视线在空气中交汇,沈惊鸿清晰地看到了顾临渊眼中那纯粹的、找到同好的欣喜。
他嘴角扬起一个真诚的、毫无戏谑的笑容,晃得她有些失神。
“你也喜欢这个?”他声音里带着兴奋,“我都看好几遍了,那种极致的毁灭感……绝了!你觉得呢?”
沈惊鸿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整天打球的男生,会看渡边淳一,还能精准地捕捉到书中的“毁灭感”。
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被轻轻触碰的感觉悄然滋生。
“嗯……很震撼,我也读了很多遍,每一遍都有不一样的感受,”她难得地没有冷言冷语,声音轻了些,“尤其是结尾,飞蛾扑火般的绝望美感。”
“对!就是这种感觉!”顾临渊用力点头,像是找到了知己,“我还以为就我一个男生看这个会被说矫情呢!下次有好书再推荐给我啊!”
那之后,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点心照不宣的“秘密”。
偶尔课间,顾临渊会突然转过身,神秘兮兮地递给她一本新书:“喏,刚买的,《挪威的森林》,听说不错,看完告诉我感想。”
他的手指修长,递书时指尖会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带来一丝微弱的电流感。沈惊鸿接过书,书页间仿佛还残留着他翻动时的温度和力道。
或者沈惊鸿在书店看到一本觉得他会喜欢的社科类书籍,也会顺手买下,在某个自习课时反手放在他桌上。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
顾临渊通常只是挑挑眉,嘴角勾起一个了然又带着点赞许的弧度,随手翻开,有时还会低声嘟囔一句:“行啊女王大人,懂我。”
那语气里的熟稔和“懂我”二字,在喧嚣的教室里开辟了一个只有他们懂的、安静而默契的角落,让沈惊鸿恍惚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超越普通同学的、精神上的联结。
他懂她的阅读品味,她理解他的文学感悟。
这种灵魂共振般的默契,让她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篮球联赛如火如荼。顾临渊作为校队主力,是场上的绝对焦点。
沈惊鸿和吴悦偶尔也会去看球,通常坐在离球场稍远的看台角落。
有一次,隔壁班的李锐——那个出了名的刺头,仗着家里有点背景和校篮球队替补的身份,行事张扬。
对沈惊鸿的“冷美人”气质颇感兴趣,总爱找机会搭讪——带着几个经常一起哄闹的兄弟也挤到了她们附近。
比赛间隙,李锐凑过来,嬉皮笑脸地搭讪:“嘿,沈惊鸿,你也来看球啊?支持哪边?”
沈惊鸿皱了皱眉,冷淡地回了句:“随便看看。”
李锐却不依不饶,甚至试图挨着她坐下:“一会儿比赛结束,我请你喝饮料?我知道一家新开的……”
他身上的汗味和那种毫不掩饰的侵略性让沈惊鸿浑身不适。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篮球带着风声“砰”地一声砸在他脚边的空位上,力道不小,吓得李锐和旁边的人猛地跳开。
“C!谁啊!”李锐惊魂未定地骂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临渊不知何时跑到了场边离她们很近的位置。
他刚投完一个三分球,正小跑着回防,目光却冷冷地扫过李锐,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警告和不耐烦。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眼神锐利如鹰隼,气场全开。
那一刻的他,像护食的豹子,眉宇间凝着冰冷的锋芒。
“不好意思啊,”他语气毫无歉意,甚至带着点痞气,“手滑。”
那目光,短暂地在沈惊鸿脸上掠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寻。
李锐被顾临渊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怵,悻悻地骂了几句,带着人走开了。
吴悦在旁边激动地掐沈惊鸿的胳膊:“看见没看见没!顾临渊绝对是故意的!他在替你解围!英雄救美啊鸿鸿!”
沈惊鸿的心跳因为刚才那个篮球和顾临渊的眼神而加速。
她看着场上那个奔跑跳跃、光芒四射的身影,看着他偶尔瞥向看台这边的方向,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看自己,但一种被保护的、隐秘的甜意悄悄蔓延。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对她是不同的。
还有一次,放学时突降暴雨。没带伞的学生挤在教学楼门口,一片混乱。
沈惊鸿看着密集的雨帘,正发愁怎么回家。一把深蓝色的大伞突然撑开在她头顶。
“喂,沈惊鸿,一起走?顺路。”
顾临渊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点理所当然。他高大的身影替她挡去了斜吹进来的风雨。
沈惊鸿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提议。
但伞下狭小的空间,他身上清爽的皂角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气,还有他手臂偶尔不经意擦过她肩膀的温度……都让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谢……谢谢。”她低声说,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两人沉默地走在雨中。雨水敲打着伞面,噼啪作响。
沈惊鸿能感觉到顾临渊似乎刻意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他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淋湿了,深蓝色的校服布料颜色明显深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肩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解读成了无声的体贴和关心。
短短的一段路,沈惊鸿的心像是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暖融融的。她甚至偷偷希望,这雨能下得再久一点。
那一刻的靠近,让她错觉,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名为“时机”的窗户纸。
李锐的纠缠并未因顾临渊的警告而停止。他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课间会堵在沈惊鸿座位旁,用自以为幽默实则令人不适的话语搭讪;
放学时,他会骑着那辆招摇的山地车,故意慢悠悠地跟在沈惊鸿身后,吹着口哨;
甚至托人往沈惊鸿课桌里塞过几张措辞浮夸、字迹潦草的情书。
沈惊鸿烦不胜烦,冷脸和警告都收效甚微。她骨子里的骄傲又不屑于为此向老师告状,那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弱者。
一次放学,沈惊鸿刚走出校门不远,李锐又带着他那帮兄弟嬉皮笑脸地围了上来,自行车横在路中间。
“沈大美女,赏个脸呗?新开的溜冰场,哥们请客!”李锐伸手就想拉沈惊鸿的书包带。
沈惊鸿猛地后退一步,眼神冰冷如刀:“让开。”
“哟,这么不给面子?顾临渊那小子今天训练,可没人再来‘手滑’救美了哦?”
李锐笑得恶意满满,他身后的几个男生也跟着哄笑起来。
就在沈惊鸿攥紧拳头,思考着是该抬脚踹他的车还是直接喊人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地从校门口方向冲了过来,带着一身刚运动完的热气。
是顾临渊。
他显然刚结束训练,额发被汗水浸湿,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运动背心。
他几步就跨到沈惊鸿身前,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李锐,”顾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上次篮球砸轻了是吧?听不懂人话?离她远点。”
李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对上顾临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顾临渊在球场上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和打架的名声他是知道的。
他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顾临渊,你他妈少管闲事!我跟沈惊鸿说话关你屁事!”
“呵,”顾临渊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带着球场搏杀后的凌厉气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让我看见你烦她一次,试试。”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砸下来。
李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不敢真动手,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沈惊鸿一眼,撂下一句“走着瞧”,悻悻地招呼他那帮狐朋狗友骑上车走了。
顾临渊这才转过身,看着沈惊鸿,眉头微蹙:“没事吧?这小子还阴魂不散?”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对李锐的不耐烦。
那一刻,他挡在身前宽阔的肩背,他语气里自然而然流露的维护——“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炭火,烙在沈惊鸿冰冷的心房上。
她看着他因为刚运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额角滑落的汗珠,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混杂着更深的悸动将她淹没。
“没事。”沈惊鸿摇摇头,声音有些发紧,“谢谢。”
“客气什么。”顾临渊无所谓地摆摆手,动作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利,“走了,顺路送你一段?省得那傻X再折回来。”
他不由分说地示意她跟上,仿佛这护送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沈惊鸿默默跟在他身边,傍晚的风吹过,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着皂角清香,竟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她以为这是独属于她的、无声的承诺。
然而,所有构筑在“特殊”之上的沙堡,都在顾临渊与苏晓婉恋情公开的那天下午,被名为现实的巨浪彻底冲垮。
放学铃响后的喧嚣里,沈惊鸿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任由吴悦半拖半抱地拽出教室,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甜蜜场景。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对璧人依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