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总，叶蓁蓁小姐托前台转交的。”陈特助将一个透明文件袋放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上，动作轻得像放下一枚定时炸弹。
顾衍舟的目光从满屏的财务数据上抬起，扫过文件袋。透明塑料膜下，一张米白色烫金卡片清晰可见，上面“云间艺术画廊”的云纹Logo刺眼地撞进视线。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指尖点开手机里沈墨发来的加密文件夹——里面躺着林景深的数份签名样本，从商业合同到私人便签。
他抽出卡片。
深蓝墨水的字迹，飘逸风流，带着刻意的浪漫腔调，每一个字母的转折弧度都透着精心设计的诱惑：
“你的眼眸是囚禁我的星海，
每一次凝望，都沉溺至深。
——给独一无二的 Wan”
落款，花体英文签名：J.S。
日期：202X年X月X日。
顾衍舟的瞳孔骤然缩紧，捏着卡片的指节瞬间绷得发白，骨节凸起，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三个月前。
这个日期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他记忆的冰层。苏晚娇嗔带笑的眉眼在眼前晃动，声音甜得发腻：“老公，你看林先生多绅士，帮我扶了下差点滑倒的高跟鞋而已，你就别板着脸啦！”那是他第一次察觉苗头不对，源于一次画廊开幕酒会后她身上陌生的、不属于任何一款他熟悉香水的味道。他压下疑虑，选择了信任。
信任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骗！这张卡片上赤裸裸的告白，三个月前就已存在！在他撞破星汇天地那不堪一幕的整整三个月前！什么“朋友帮忙”？什么“社交需要”？什么“一时误会”？全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Wan”……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她。他曾以为这是独属于他的昵称。
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被愚弄的冰冷耻辱，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攥紧拳头，坚硬的卡片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锐利的痛感，才勉强压住将这张纸片连同眼前的一切都撕碎的冲动。
“砰！” 他另一只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实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金属笔筒嗡嗡作响。陈特助屏住呼吸，垂手肃立，办公室里只剩下顾衍舟压抑到极限的粗重呼吸声，像受伤的困兽。
他强迫自己松开拳头，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将那张揉出折痕的卡片小心翼翼地放回文件袋，拿出手机，对着卡片正反面拍了几张清晰的照片。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将照片连同叶蓁蓁那张写着“来源清晰可靠”的便签图片，一起打包，发送给一个名字：秦朗。
几乎在邮件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秦朗”二字。
顾衍舟按下免提，秦朗那标志性的冷静声音立刻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邮件收到了。顾总，这张卡片…你确定来源？”
“辰星基金会叶蓁蓁送来的。”顾衍舟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她整理捐赠品时发现的，夹在一本旧画册里。捐赠品来源是苏晚画廊的关联人。卡片本身，是云间艺术的专用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秦朗的声音陡然拔高，透出一种职业性的锐利兴奋：“太好了！顾总，这东西来得太关键了！”
“怎么说？”顾衍舟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却冰冷的城市，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猎物最后的破绽。
“意义重大！”秦朗语速加快，条理清晰，“首先，时间点！三个月前！这直接证明苏晚与林景深之间的暧昧关系，绝非商场事件后她狡辩的‘一时情绪失控’或‘社交应酬的误会’！它具有长期性和主观故意！这是对‘感情破裂原因在顾总你长期冷落’这一狡辩最有力的回击！”
“其次，内容！”秦朗的声音斩钉截铁，“‘星海’、‘沉溺’、‘独一无二的Wan’…这绝非普通朋友或商业伙伴间的措辞！其指向性、亲昵性和暗示性，足以被法庭认定为严重超出正常社交界限的行为！是对婚姻忠诚义务的实质性违背！”
“第三，来源！”秦朗强调，“叶小姐在整理捐赠品时意外发现，过程自然，且有明确流转路径（画廊捐赠-＞基金会接收-＞整理发现）。对方律师很难质疑我们伪造。这补强了我们之前所有关于他们私下频繁接触的证据链！商场事件店员证言、沈墨拍到的深夜楼下停留照片、餐厅VIP卡…加上这张卡片，形成了一条指向明确、难以撼动的‘暧昧不知分寸’证据链！这分量，在法庭上足以压垮苏晚任何关于‘清白’的苍白辩解！”
顾衍舟听着，眼底翻涌的怒海渐渐沉淀，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秦朗的分析，精准地剖开了这张卡片蕴含的毁灭性力量。它不再是模糊的猜疑，而是钉死苏晚谎言的一枚钢钉。
“对方会如何反击？”顾衍舟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冽，带着掌控全局的压迫感。
“肯定会攻击来源合法性！”秦朗立刻回应，显然早已预判，“他们会质疑捐赠品的流转记录是否完备，质疑叶小姐发现的过程是否‘恰好’，甚至可能污蔑卡片是后期伪造放入的。但只要我们确保叶小姐的证词清晰坚定，基金会能提供完整的捐赠接收记录，再加上卡片本身的物质特征（纸张、油墨、云间艺术Logo的特殊性）可以做技术鉴定，他们的反击空间不大。最多是制造一些烟雾弹，拖延时间。”
“明白了。”顾衍舟的视线扫过桌上那张米白色的卡片，如同看着苏晚虚伪面具上裂开的一道狰狞缝隙，“证据链闭环，准备法庭材料。这张卡，是撕开她谎言的开始。”
“明白！我立刻整理，纳入核心证据目录！”秦朗的声音充满干劲，“另外，顾总，叶小姐那边…”
顾衍舟的目光微微一顿。那个在会议室里手忙脚乱打翻咖啡、面对网暴委屈却倔强、在库房灰尘中发现关键证据并选择交出来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莽撞？或许是有点。但这份近乎天真的正直和勇气，在充斥着算计和背叛的漩涡里，显得格外…干净。
“陈特助，”顾衍舟挂断秦朗的电话，没有回头，“以我的名义，联系叶蓁蓁小姐。正式致谢，感谢她为基金会整理工作的认真负责，以及…对重要资料的妥善处理。措辞务必正式、得体。”
“是，顾总。”陈特助立刻应下，记下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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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开始浸染梧桐里艺术街区的红砖墙。云间艺术画廊的玻璃门紧闭着，里面只亮着几盏惨白的射灯，打在几幅无人问津的抽象画上，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叶蓁蓁背着帆布包走出辰星基金会的小楼，刚踏上人行道，包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区号显示是滨海市CBD。
她心头一跳，莫名地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才接通：“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叶蓁蓁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干练又极有分寸感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叶小姐您好，我是磐石科技总裁办公室的陈卓，顾衍舟顾总的助理。”对方自报家门，语气礼貌而正式。
叶蓁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果然是为了那张卡片！
“陈助理您好。”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打扰您了，叶小姐。”陈卓的声音平稳清晰，“顾总特意委托我，向您转达他诚挚的谢意。”
“谢意？”叶蓁蓁微微一怔。
“是的。首先，顾总非常感谢您在辰星艺术基金会库房整理工作中的认真负责和细致付出。正是您这份专业和敬业，才使得一些重要的捐赠物品得以妥善发现和处理。”陈卓的措辞滴水不漏，将发现卡片的功劳巧妙地归入“工作认真”的大框架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更郑重的意味：“其次，顾总特别指示我，要感谢您对…工作中意外发现的某些特殊物品，所采取的谨慎、负责的处理方式。您及时、完整地将物品转交，并清晰标注了来源信息，这种高度的责任感和对规则流程的尊重，顾总表示非常赞赏。”
没有明说“卡片”，没有提及“证据”，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指向了那件事。叶蓁蓁提着的心慢慢落回了实处，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顾衍舟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让她难堪，甚至将她的行为定义成了“工作负责”和“尊重规则”。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保护。
“陈助理，您太客气了。”叶蓁蓁的声音轻快了些，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整理捐赠品是我的本职工作，发现任何东西按流程上报也是应该的。请转告顾总，他的谢意我收到了，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叶小姐谦虚了。您的专业态度值得肯定。”陈卓的语气温和了些，“顾总的话我一定带到。再次感谢您。不打扰您下班了，再见。”
“再见，陈助理。”
电话挂断。叶蓁蓁站在原地，傍晚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吹散了最后一丝忐忑。她抬头看了看灰蓝色的天空，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至少，她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而那个人，他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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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寰一品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将城市璀璨的夜景框成一幅流动的画卷。
顾衍舟独自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冰水。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吧台下方一圈幽冷的氛围灯，勾勒出他挺拔而孤峭的背影。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陈特助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陈特助的汇报：“已按您要求，向叶蓁蓁小姐正式致谢。叶小姐表示是本职工作，请顾总不必挂心。”
他划掉信息，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叶蓁蓁…那个在会议室里笨手笨脚、被网暴吓得眼圈发红却还强装镇定、在堆积如山的旧物中翻出那张致命卡片的女孩。莽撞，生涩，像一株误入钢铁丛林的小草，却意外地…干净。
她交来卡片时在想什么？害怕被报复？还是仅仅觉得那东西不该被埋没？
陈特助转述的那句“本职工作…应该的”，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耿直，在这个人人自危、权衡利弊的世界里，显得有点傻气，却又…刺眼地明亮。
顾衍舟仰头，将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转身离开窗边，将空杯放在吧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却照不进这偌大空间里深沉的孤寂与冰冷。那张米白色的烫金卡片静静地躺在书房保险柜的最深处，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早已被深寒吞没，只在潭底刻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