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幽帘放下,车厢内骤然暗了几分。
宁怀远对坐在裴瑾对面,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雾凇因着上回在假山前的事情对宁怀远有些忌惮,瑟缩在裴瑾身侧不敢开口。
一路将至寺庙前,裴瑾这才硬着头皮将袖中都已经捂得发热的荷包递给宁怀远。
宁怀远垂了眸子,荷包不大,但装的鼓鼓囊囊,荷包上面还绣着一枝梅花,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物件。
他没有动手也没有开口,反倒是抬眸静静盯着裴瑾。
裴瑾叫他的眼神瞅的有些发怵,只得道:“收下吧,是二姐姐叫我给你的。”
雾凇也壮着胆子从旁帮腔,“这是我们家姑娘跟二姑娘的一片好意,你别……”后面的不识抬举被宁怀远的淡淡一瞥而吓得憋回了肚子里。
裴瑾暗暗观察着宁怀远面上的表情,她十分担心若是宁怀远不收下她又该如何是好。
好在宁怀远只是顿了顿,便将荷包接了过去打开,将里面的碎银尽数倒在手中颠了颠。
裴瑾以为宁怀远嫌少,她赶忙道:“二姐姐本想给支珠钗典当,又担心此物流出怕是惹了是非,这才叫我拿了自个儿的体己垫上,想来应该是够得吧。”
话还没说完,就见宁怀远自怀中摸出一支钗在她眼前晃了晃,挑眉道:“是这支吗?”
纯金镶玛瑙石坠玉髓,这分明就是裴琼昨日要让她带给宁怀远的那支。
宁怀远用手拨了拨坠子,自顾道:“昨个儿裴琼寻我,说是担心你马马虎虎,若是忘了将碎银给我,就将我典当了此物。”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裴瑾变化的神色,见她蹙了眉头,这才勾了唇角将珠钗丢至她怀中道:“既然你把碎银给我带来了,那这东西就让你给她带回去。”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朴素的钱袋将碎银都装了进去,连带着裴瑾的荷包一同又收入怀中。
裴瑾握着珠钗,宁怀远一直将珠钗贴身装着,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她不信任自己!
不然她不会给自己交代了事情后还去寻了宁怀远,若是今天她没有将珠钗带回给她,那么就说明自己没有听话地将碎银送给宁怀远。
而她却已然在昨日将珠钗赠予宁怀远,早已让宁怀远知晓了她的好意。
至于宁怀远的那番话,也正是在告诉她裴琼使得手段,他想要离间她与裴琼。
好在她已不是原先的裴瑾,她不在意裴琼的小聪明。
裴瑾敛下眸光,她撇嘴哼道:“还好我记得,要不然还得拿着珠钗去典当,一来一回就耽搁了回府给祖母贺寿的时辰了。”
宁怀远观察着裴瑾的神色,见她似乎压根没有往裴琼不信任她的方面想,心中不免嘲弄:“真是个傻子!”
马车停了下来,裴瑾将岑氏给的信物递给宁怀远,“你拿着信物先去寻庙祝,我待会儿去寻你。”
宁怀远没有迟疑,拿了信物便率先下了车。
裴瑾这才又命车夫绕了一圈后回来,自己戴了锥帽进了寺庙。
虽然她是奉岑氏之命随宁怀远前来,但岑氏为了借她的手刁难宁怀远只配了一辆马车,天宁寺香火虽不旺盛,但地处京城内,难免会叫人瞧见,他二人同坐一车容易落人口实。
她不怕宁怀远会跑,今日是汪氏的忌日,宁怀远绝不会耽搁了祭拜的时间。
果然她进天宁寺内院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宁怀远小心地将母亲的牌位摆放稳妥,跪在了汪氏的灵位之前。
闭上双眸,宁怀远脑海中便是浮现起幼时枕在母亲膝上的往事。
屋外的日头渐次高悬,透过窗棂洒落在他身上,可他的心却是长久的冰冷。
宁怀远重重磕了几个头,额间触碰上冰凉坚硬的地面,他在心中暗自发愿,不出三年,他一定要让岑氏跪在母亲灵前血债血偿!
他听见身侧也有人跪了下来,宁怀远侧首望去,见跪下的人竟然是裴瑾。
裴瑾恭恭敬敬地给汪氏上了香,合手在心中暗祷,“若是您在天之灵,就赶紧撮合宁怀远和裴琼暗生情愫,双宿双飞,好保佑我早日离开这里!”
没曾想她睁开眼,却瞧见香炉中她上的香竟没由来熄灭了。
裴瑾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儿,喃喃道:“不是吧,这莫非在暗示我走不了了?”
“你要走去哪儿?”
心头一颤,裴瑾赶忙道:“我要回裴府……这法事做完了没有啊?要是父亲晓得我出府误了祖母贺寿的时辰,我吃不了兜着走。”
宁怀远眉头一皱,原本温和了几分的眸子又骤然冷了下去。
他就知道裴家早已从根儿都烂了,原本他瞧着裴瑾适才如此恭顺虔诚,以为她当真有几分真心,如今瞧来,裴家的人果然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嗤了一声起身,“香未尽而灭,看来是有些人心口不一。”
裴瑾赶忙跟着起身道:“胡说八道!肯定是这香的问题,雾凇,重新点起来。”
雾凇闻言赶忙又将香点起,裴瑾看着重新燃起的香道:“瞧见了吧,你少血口喷人!”
宁怀远觑了眼香炉中重新被点起的香,冷哼了声,“猫哭耗子!”
随后也不等裴瑾,便收了汪氏的灵位率先而去。
裴瑾生怕他借此离去,若是耽搁了回裴府的时间,岑氏怕是要活剥了她的皮,是以她也赶忙戴上锥帽追了出去。
香灰掉落,原本被重新点燃的香又再度熄灭。
……
好在宁怀远没有借故拖延时间耽搁了回府的时辰,估计着能正好赶上给老太太贺寿,裴瑾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心中暗暗忖度,只要宁怀远回府之后能够给面子的帮着裴照应对文略上的问题,那今日便是顺顺当当的度过。
于是她主动鼓起勇气同宁怀远说起话来,“我听二姐姐说,今日祖母寿宴,会有很多世家贵族前来,连夔国公夫人都会携世子到场呢。”
宁怀远闭着双眸养神,似乎并没有想要理裴瑾的想法。
裴瑾有些难堪,但是一想到她的任务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些人怕是瞧中了大哥的才华,不是说大哥在国子监写过一篇文略,惊绝四座呢。”
宁怀远闻言果然睁开了眼,盯着裴瑾半响开口道:“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