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母亲弥留之际还抱着父亲的灵位。
屋外清风徐徐,丝竹悦耳,裴家请了京中当红的戏班来为孙氏贺寿,阖府喜庆。
屋内的宁怀远只看着母亲的尸身骤然失神,细雨淅沥,他在心中暗自起誓,终有一日会让岑氏血债血偿。
因此纵是他知晓裴家后宅容不下他,他也依然在裴家忍辱负重。毕竟对外他是裴勇恩人遗孤,裴家自供他读书。
只要他能参与科考入朝为官,他定不会忘记在裴家之仇。
而现在那个整日里欺辱她的裴四娘却转了性子,宁怀远如何不起疑心。
思及此,宁怀远不觉攫紧双手,望着裴瑾的双瞳也冷了下去。
他咬紧牙关,冷道:“如何?”
裴瑾敛好衣襟轻声道:“我醒来以后,旁人都说是你害我落水,我深信不疑,毕竟从前我又是如何欺负你,我心里清楚。”
说着裴瑾低垂了双眸,如翼的长睫盖在眼睑,形成一层朦胧的阴影,看不出她此刻的神色。
宁怀远闻言怔楞了瞬,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低着头讷讷出声的小姑娘。
若不是她欺辱自己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甚至有些恍惚。
他蹙紧了眉头,死死盯着裴瑾,只觉得她一定有阴谋在等着自己。
没曾想裴瑾却向后倒退了两步,骤然同他躬身长长施了一礼道:“这一礼,谢过宁哥哥当年不计前嫌,搭救我之恩。”
宁怀远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震惊裴瑾同自己施礼还是震惊她同自己道谢。
饶是他定力足,也有些看不透裴瑾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雾凇也有些愕然。
“宁哥哥不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与二姐姐会帮你吗?”
裴瑾抬起头看向宁怀远。
宁怀远没有搭话,但面上的表情确实和缓了许多。
“宁哥哥还记得几日前二姐姐与大姐姐在湖心亭玩耍时,二姐姐不慎落水之事?”
这宁怀远自然记得,说是玩闹,不过是裴琼借机欺负裴珠时自己着了道。阖府上下谁人不知,也就岑氏为了遮掩,才寻了这样一个由头不让裴琼难看罢了。
裴瑾微叹了口气,接着道:“若是我说我与二姐姐当初没得私心定然无人信,可也正是因为此事我才想通,若当年真是宁哥哥推我下水,你又何必搭救于我,尽管扬长而去。”
顿了顿,裴瑾接着道:“至于二姐姐也因着此事顿悟了许多,二姐姐其实心地纯良,从前也不过是因为误会你将我推入湖中才帮着我欺负你。经过落水一事,想必她也明白了许多事。”
这话是原著中裴琼前去给宁怀远送药示好时说过的话,裴瑾压根不怕宁怀远生疑。
宁怀远静静看着裴瑾的眼神,见她眼底澄净不像说谎,转念又回忆起中午裴琼来给自己送药时所说的话。
裴琼那时便是同自己这般解释,只说落水时她生死一线,回忆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十分懊悔,同上天发愿若是此番得救,定要好生善待身边之人。
这话倒是与裴瑾所言不差一二,看来裴琼午时所说的话并不掺假。
裴瑾偷偷用眼角观察宁怀远的表情,见他似乎信了自己的话,刚准备松一口气,不料宁怀远就半挑了眉梢,同自己走了过来。
直至又将自己逼回至假山前,他骤然抬起左臂,裴瑾见状下意识缩作一团。
宁怀远左手抵在假山上,高大的阴影将裴瑾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你先头的话我信了,可你还没回答为何要借裴琼之手向我示好?”说着他俯身贴近裴瑾,一手勾起她的下颚同自己对视,“裴琼可说的是她心里欢喜我才如此这般,那你这般如此难不成是知道她喜欢我?”
喜欢……他?
她剧本里什么时候写过这一段?
裴瑾一时间有些记忆错乱,下意识便脱口而出,“对……对啊。”
“你说什么?”宁怀远眯了眯眼。
裴瑾见状,这才明白宁怀远这是在诈她,她奋力将宁怀远推开道:“二姐姐若当真喜欢你那是二姐姐的事儿,我这般做不过就是之前听到二姐姐在睡梦中说过自己想要善待身边之人,只想要帮帮她罢了。毕竟若是她直接向你示好,总是会惹人生疑。”
裴瑾越说越有底气,此刻她已经笃定除了石灰粉那件事不过是横生枝节,一切还是在按照原剧情在发展。
“你若是只想要帮她的话,那你先头说的报恩之词便是在框我了。”
不愧是未来的奸佞权臣,果然会抓话柄!
“我看你挺会挑刺,有时间一起吃鱼啊。”裴瑾翻了个白眼。
“我不爱吃鱼。”
“……”
“我真不爱吃鱼。”
裴瑾扶额,“你哪是不爱吃鱼,你是不能吃鱼吧。”
宁怀远吃鱼过敏,这是裴瑾当初为了水剧情大笔一挥的随意设定,别问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此事就连宁怀远生母汪氏都不知情,宁怀远身居高位后曾误食过一次鱼肉,他忧虑旁人知晓此事对他不利,甚至还处死了目睹此事的一干人等。
而现在,裴瑾竟如此淡然的说了出来。
宁怀远眼底的情绪骤然冷了下去。
裴瑾后知后觉,于是她娇纵一哼道:“鱼肉可是顶美味的好东西,小厨房才不会给你做呢。”
萦绕在裴瑾周身的杀念渐渐退去,她的后背却不由得升起一股冷意。
她暗暗叮嘱自己,不能因为现在的宁怀远年龄尚小就轻视了他的狠厉。
宁怀远上下打量裴瑾,似乎是在思忖话里的真实性。
末了他的目光落在裴瑾用来压襟的玛瑙坠子,一把揪了下来。
裴瑾惊呼了一声,雾凇赶忙上前帮着裴瑾按住衣襟,瞪足了一双杏眼。
玛瑙冰凉的触感顺着手心流淌,宁怀远将坠子提在裴瑾面前晃了晃,勾起唇角道:“我瞧着这东西倒是个好物件,若是让我知晓你今日有半句谎话,我便告诉岑氏你拿了这玛瑙坠子与我,让我陷害裴琼,蓄意坏了她的名声,你先头做的这些事,可就瞒不住了。”
说着他用坠子点了点裴瑾被打了板子的手,似是提点道:“那时岑氏的手段,可就不是打手心板了。”
说罢他没有片刻迟疑,径直消失在那一片葱葱郁郁的竹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