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太太孙氏住在云山堂。

她喜礼佛,是以才入院便能闻到一股清雅的檀香气息,煞是好闻。

见裴瑾二人来,檐下伺候的赶忙帮着打起帘子。

此刻她正坐在炕头吃茶,见裴琼进来,倒是赶忙招了招手唤她过去,亲热地唤了声,“二娘。”

裴琼微不可查地蹙了眉,垂眸应了声,“祖母安。”

裴瑾也见不得这老太太的派头,惯是个嫌贫爱富的主,若不是她有意无意的蹿腾,本是正妻嫡女的裴珠母女哪落得人尽可欺的地步。

转念她又想起这孙氏这般,还不是由她一手设计,只得暗叹一声造孽。

跟着裴琼身后给老太太问安,裴瑾也寻了处坐下,眼瞅着孙氏慈爱的将裴琼的手拍了又拍,不住得嘘寒问暖。

自个儿忍不住就在心里头反思自己当初的剧情设定,裴珠母亲刘氏不过是乡野村妇,硬是凭着一手好刺绣供出自己夫婿裴勇鱼跃龙门,没曾想发迹的裴勇转头便在京中另娶了高门平妻,身为发妻的自己,也因当年日夜辛劳落下了病根,虽被接来京中,最终还是在庄子上了此残生。

本是嫡女的裴珠也从庄子上接回了裴府,在裴瑾和裴琼不断的欺辱下苟且偷生。

至于病娇反派宁怀远,他的母亲本是裴勇同窗好友宁斌之妻汪氏,二人赶考之时突遇山贼,宁斌为救裴勇受了刀伤而亡,弥留之际将宁怀远孤儿寡母托付于裴勇。不料裴勇觊觎汪氏貌美,假借托孤之名想将汪氏收入房中。

岑氏不悦,又捧了裴瑾母亲周氏与其打擂台。不过裴勇风流成性,如今早将其母女抛诸脑后,而裴瑾母女还是以岑氏母女马首是瞻。

汪氏心念亡夫,没过几年也便郁郁而终,独留宁怀远一人寄人篱下在裴府。

没了父母庇佑,宁怀远自然在府里遭受排挤。孙氏偏心岑氏母女,更是可劲儿的折腾宁怀远,也无怪宁怀远后来发迹,整个裴府都没得好下场。

但现下只有裴瑾晓得,宁怀远虐起裴府如此心狠的原由,实则是他后来知晓父母之死分别与裴勇夫妇有关。

当年宁斌虽受了刀伤却不致命,若是救治及时宁斌断不会失血过多而死,不过是因宁斌才华出众远在裴勇之上,也正是这一念之间让裴勇生出拖死宁斌的心思。

想到自己设置的这些狗血桥段,裴瑾便是一阵无语。

虐起角色不留情,现在遭反噬了吧。

正想着就听有人通传,说是宁怀远来了。

门帘子打起,就有个少年走了进来,不带一丝感情地同孙氏行礼问安。

纤瘦的身子套在一身素净的长衫之中,衣袖口能看出浆洗的发白。宁怀远时年十六,常年没有进补的他身姿纤弱,眉眼间尽是疏冷,与华贵热闹的云山堂格格不入。

他紧抿这泛白的薄唇,朝着老太太行了一礼。

裴瑾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但再见到依然感慨宁怀远生的好看。她用眼角偷瞟裴琼,发现她也在暗暗观察宁怀远陷入深思。

而孙氏似是装作没听到一般继续与裴琼絮叨,这是每日请安时必受的刁难,宁怀远习以为常,于是便躬着身子没有动作。

裴瑾瞅着有些心急,于是她故作将茶碗落地,惊叫了一声,“宁哥哥突然到来,吓了我一跳。”

这一下孙氏再不能装作不见,瞟了眼宁怀远道:“起来吧。”

眼见裴琼眼底踌躇,裴瑾决定助她美救英雄,好在宁怀远面前刷刷好感。这样岂不是能快速推进剧情,早早结束到大结局,保不齐自己就回去了。

心里如是想,裴瑾嘴上就说:“可惜了这茶杯了,宁哥哥能帮我捡起来吗?”

瓷盏碎了一地,本是要下人收拾的,老太太瞅了眼裴瑾,以为这又是裴瑾欺辱宁怀远的手段。因而也不吱声,只当默许。

宁怀远不言语,便俯身去捡。裴瑾便顺势佯装起身帮宁怀远跌倒,将宁怀远的手压在了碎瓷之上。宁怀远似是早已料到,他身子微微挪动了半分,裴瑾自己的手心也被划破了一道深深血痕。

她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暗道恶人真不好当。

眼见宁怀远出了血,裴瑾赶忙造作大声道:“宁哥哥,你手怎么出血了。”

果然裴琼怒视了一眼裴瑾,起身去看宁怀远的伤。

许是担心旁人看出端倪,裴琼只得道:“你怎么这般不小心,算了,笨手笨脚的还是叫旁人来弄吧。”说着又去同孙氏讲,“祖母,权当是碎碎平安。我病中初愈见不得血,赶紧叫宁哥哥去包扎一下吧。”

听得裴琼这般说,孙氏便也冲着宁怀远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裴琼松了口气,裴瑾觉得十分满意。聪明如宁怀远,总是能感觉到裴琼的好意。

她跟着起了身,手心里却是钻心的疼,又担心叫人看到她手上的伤口,只得攥紧了手心放在了背后。

宁怀远依然没有过多言语,行了一礼便起身离去,只是临行前目光落在裴瑾身上,疏冷而深远。

裴瑾被他这一眼瞧的有些发怵,忙不迭侧眸不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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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离了云山堂送回了裴琼,裴瑾这才抬起受伤的手。如今伤口凝结成了血痂,稍稍一动便疼。

原本她想要雾凇去取药,又担心她会东问西问旁生枝节,决定还是自己去比较稳妥。

裴勇虽是个从四品的光禄寺少卿,但好歹是个京官,又是个肥差,裴家的日子也算是过得舒坦。

作为原配的刘氏在此之前一直在京郊养病,裴家后宅里岑氏说一不二,家中各人的吃穿用度尽是由岑氏做主。

裴瑾走到管事处的时候,正见宁怀远已独身一人先进去。还没等裴瑾进管事院儿,就听见管事的徐妈妈骤得尖声道:“宁少爷,您要的药就剩一些了,若是没得支取的凭证,旁院儿的主子们若是要起来,没得觉得老奴私吞了。”

这话简直是蹬鼻子上脸,旁院的是主子,宁怀远便可由她折辱?

可宁怀远并未同她多过攀扯,只问了句,“那便是不肯给我了?”

“宁少爷这是哪里的话,可是羞煞老奴了,这府里便是根针都是登记造册过的,没得太太首肯,老奴哪敢随意调度。”说着她故作无奈道:“如不然您去太太院里说声,老奴亲自给您送过去。”

岑氏视他们母子为眼中钉,哪里会肯见他,宁怀远深知这一点,是以他没再搭腔转身就走。

出门时他侧眸一瞟,便瞧见躲在门后偷偷观望的裴瑾,他深深觑了一眼裴瑾,眼底看不出情绪来。

如今已入春,但裴瑾依然觉得自己背后汗毛冷竖。

因为她想起原著中她死的那一日,宁怀远便是像这般静静瞧着她因毒酒而在地上挣扎痛苦的模样,面上平静如水,眼中不带有一丝波澜。

在裴府中日复一日的排挤与欺辱,早已造就了他极度隐忍的冷峻性格。这个年龄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眼底再没了光。

而这一切都是由裴瑾当初为了剧情大笔一挥随意设置而成,当笔下的人物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第一次感觉到由她造成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