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片红色的房子,像镶嵌在雪山与草原之间的红宝石,信仰的光芒熠熠生辉。
这里是色达。
陈默把手机架在车顶,镜头对着那片震撼的红。他没开直播,只是想录点东西。
不远处,一个穿着飘逸红裙的女孩,正背对着漫山遍野的僧舍,双手合十,做出一个虔诚的姿势。她的同伴半跪在地上,举着相机,寻找着最佳角度。
“再往左一点,对,让那个白塔露出来!”
“头低一点,显得下巴尖!”
“风来了,裙子!裙子飘起来!快拍!”
陈默看着那女孩在同一个地方,重复了七八次“被风吹起裙摆”的动作,终于还是没忍住,点开了直播。
【沉默的陈开启了直播】
直播间的观众迅速涌入,熟悉的ID一个个亮起。
路过人间:“陈哥今天到色达了?这地方真绝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把镜头对准了那片红色的海洋,然后不经意地,扫过了那个还在努力让裙子飞扬的女孩。
狗哥等等我:“主播,你镜头晃什么呢?那红裙子是NPC吗?触发什么剧情了?”
陈默把镜头拉了回来,对准自己的脸。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算了一下,从我开播到现在,三分二十秒,她一共被风吹了九次,换了三个祈祷姿势,她朋友给她拍了至少六十张照片。”
直播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弹幕炸开。
今天不想上班:“哈哈哈哈!陈哥你转行做战地记者了?专门记录这种迷惑行为?”
狗哥等等我:“我靠,这吐槽犀利!她不是来朝圣的,她是来走秀的。”
陈默看着那个女孩终于满意地站起来,开始检查相机里的照片,脸上的虔诚瞬间被挑剔取代。
“她们不是来看风景的。”
他对着镜头,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开口。
“她们是来成为风景的。”
“你看,她现在正在把自己的灵魂P到S级的标准,然后上传到赛博功德箱里,接受朋友圈的点赞供奉。”
山顶的风有点野:“酸,继续酸。人家长得好看,有资本拍,你个躲在车里的废物,除了逼逼赖赖还会干嘛?”
路过人间:“@山顶的风有点野 你不抬杠会死?”
陈默没理会那条熟悉的恶意。
“我以前也不懂,后来想明白了。”
“对她们来说,这趟旅行的终点,不是色达,是朋友圈。这场朝圣的终极目的,不是净化心灵,是净化照片背景里的路人甲。”
狗哥等等我:“我操!金句啊陈哥!净化背景里的路人甲!太他妈精辟了!”
山马:“总结到位,我每次出去玩,我老婆就这样。”
陈默看着弹幕,第一次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不只是自言自语。
他关掉了直播,心里那点因为回忆而翻涌的烦躁,竟然被这场小小的吐槽给冲散了。
他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把今天录下的视频素材导进手机。
直播间里,狗哥那句“陈哥你应该把这些剪成短视频”的话,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当网红?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只是个被生活淘汰的失败者,哪有资格去教别人怎么生活。
可……记录下来,好像也不错。
至少,等他老了,或者快死了,还能看看自己曾经走过这些地方。
他下载了一个手机剪辑软件。
界面花里胡哨,各种“一键成片”的模板看得他眼花。
他耐着性子,把白天的视频一段段拖进时间线。色达的全景,万里睡觉时抽搐的腿,还有他那段关于“赛博功德箱”的吐槽。
他没有配乐,也没有加任何特效字幕。
视频很粗糙,剪辑点生硬得像骨折。
他给视频起了个名字:【在色达,我看见了另一种信仰】。
然后,他按下了发布键,把手机扔到一边。
车子在国道上行驶,夜色渐深。
陈默把车开进一个昏暗灯火,人影稀疏的停车场。他打算就在这里过夜。
他把驾驶座的靠背放倒,盖上那条牡丹花毛毯,准备睡觉。万里蜷缩在副驾驶,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他睡得很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声音来自车门。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住,睡意全无。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瘦高的黑影,正贴着他的车门,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铁丝,正熟练地往锁孔里捅。
是小偷。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
这辆车,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该怎么办?大叫?那个人会不会有刀?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的时候,身边的万里突然动了。
它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没有一丝预兆。
“汪!汪汪汪!!”
那不是平时的撒娇哼唧,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带着强烈警告和威胁的狂吠。
声音之大,几乎要震破陈默的耳膜。
万里像一头发了疯的小狮子,整个身体狠狠地撞在车窗玻璃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它的毛发倒竖,牙齿龇开,喉咙里发出持续的,低沉的咆哮。
车外的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铁丝“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车里那只疯狂的狗,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黑暗里,瞬间消失不见。
世界重归寂静。
只有万里还在对着窗外,发出不甘的呜咽,两只前爪焦躁地扒拉着车门。
陈默僵硬地坐直身体,整个人还在发抖。
他下意识地按下了车内中控锁的按钮,发出“咔”的一声。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万里。
它还在警惕地盯着小偷逃走的方向,身体紧绷,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万……里……”
陈默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万里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刚才还凶狠无比的表情瞬间消失,它凑过来,用它温热的,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陈默冰冷的手背。
然后,它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像是在安慰他。
一股巨大的暖流,从手背瞬间涌遍全身。
陈-默再也忍不住,他伸出双臂,一把将万里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那片温热的,带着一股淡淡狗味的毛发里。
狗的身体很暖,心跳强而有力,一下一下,撞在他的胸口。
他不是一个人。
他有家人。
他抱着万里,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把它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万里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咕噜声。
这一刻,陈默无比庆幸,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自己一脚刹车,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