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梁带着潮气,薄窗纸透出一条灰白的天光。
晴晚在一缕药香与木屑味里醒来,喉头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堵住,一抬眼,便看见——照片里略带模糊的那张脸,近在咫尺。
晴晚注视眼前之人:
清瘦而端静,乌发束在颈后,鬓边松出一缕碎发,眉线淡直,眼形温润。
她正俯身替晴晚掖好被角,手心温热,像把风往回按。
是她的母亲!
晴晚眼眶顿时湿润,下一瞬整个人扑进她怀里,肩胛一抽一抽,眼泪烫在她的颈窝里,带着迟到多年的哽咽。
“别怕,”母亲轻声,说得像哄小孩,“小晚,我在。”
“妈妈, 我以为……”
天晴抚摸着晴晚(小晚)的头发:
“傻孩子,别害怕,妈妈会保护你的,坏天使很快就会打跑了!”
突然,门外传来爆炸声,一对中年男女冲了进来,神色惊慌:
“天晴队长,不好了,防线快被突破了!”
天晴放开了怀中的晴晚,转身对那两人说:
“麻烦你们照顾小晚——”
话还没完,便起身拿起了桌子上的长剑,快步离去,出门只留下一句:
“小晚,好好呆在这里,哪都不要去!”
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晴晚指尖颤着摸到胸口,压低声线,低低哼出:
「Daladila,Daladilada」
刻印处像被一粒微光轻轻叩响。
【L.I.N.J.U.E.:已接入。时限:47:30:20。极乐排斥稳定。】
她闭眼,调动刚解锁的「演技II」,让脉搏平稳、呼吸归位,与原身记忆对接。
细碎的片段便像被风翻起的薄页,一张一张掠过眼前:
母亲在雨夜里拾到一个被丢弃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破布兔;她把自己取名“小晚”。
这座城曾由“天使”掌控,白衣的影子在高塔下巡行,以“赦免”为名替人拔除病痛,而代价是虔诚——人们把疼痛与选择一并交给了巨塔——「桑朵利亚」。
几日前,塔上传来异象。钟铃在一个本不该鸣的时刻同时大作,白衣的“天使”在半空里互相撕扯,光翼断裂成一片片锋利的羽片,坠落城中。
叛乱之后,幸存的“天使”收紧秩序,开始“净化”,他们从街口到街尾,一门一门地敲,凡无赦印者、凡异端,皆列为“现存之害”。
天晴背着长剑穿过巷道时,曾远远看见空中一圈圈巡弋的影子,那不是仁慈的注视,是捕猎。
小晚在与母亲逃亡过程中,来到了这座城市的贫民窟,这里楼房层层堆叠,是天然的庇护所。
只不过小晚被战斗中的爆炸波及而受了伤,天晴不得不在此处小木屋短暂停留。
“妈……”晴晚唤了一声。回过神来,晴晚意识到:
——她没有尘世的记忆,只记得屋里一个要照顾的孩子。
晴晚起身走到窗边,纸窗被风鼓起一个弧,她捏开小小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故城,只不过现在像一张被潮气浸过的相片:
砖缝里爬出青苔,街面裂出蛇形的缝,摊位被翻倒,帆布在破败的招牌上打结。
更远处,屋檐都是同一个角度,雨水停在半空,没有落地。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被丢弃的时间线翻过来的一页,许多动作在“开始”与“结束”之间被卡住,像旧电影断在一个不该停的位置。
城市中央立着那座黑漆的高塔。塔身环绕着白色的叶脉纹,像把鼠尾草的拓印压在夜色里。
塔顶七枚风铃不动自鸣,声线却像从她耳骨深处穿过。塔周围有东西在飞——半黑半白的影,光翼外侧烧过的焦痕比雪更刺目。
他们以塔为心,画圆巡逻,有的掠过低空,背上拖着被赦印钉住的人影,有的停在屋脊上,侧首倾听,仿佛能嗅到“异端”在呼吸里留下的温度。
窗缝里,樟脑、松脂与胡椒的冷香很淡,却像针一样扎在嗅觉深处。
【晴晚,程天罡破地狱失败惊扰了这里的黑色鼠尾草魔投影,它应该故意制造混乱想把你引出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需要尽快找到信标】
她将照片在袖里又折了一折,放在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小晚,来不及了,我们需要赶紧撤离!”
突然,伤痕累累的天晴从外面进来,把长剑收在腰腹,匆匆抱起了在床上的晴晚。
她深吸气,推门而出,那对男女如侍卫般跟在她的身后。
风从巷子尽头吹来,带着纸灰与铁锈的味道,偶尔夹进一两声被拉长的铃。街角一面墙上挂着成排的相片,画面被风掀开又盖回去,分不清先后。
天晴加快了脚步,头顶有翅经过,投下一片碎裂的阴影,掠过时晴晚能听见羽片的边缘在空气里擦出极细的嘶嘶声。
穿过一条条小巷,众人来到了一个隐秘的沙井处,随行的人把沙井盖打开,爆炸声还在背后响起,众人缓缓从沙井进入下水道。
晴晚拍了一下天晴说到:“妈,把我放下来吧,你抱着我进不去的,我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天晴见状只好把晴晚放了下来,示意让她先走,她在后面断后。
随后,她们一前一后进入了下水道,而最后下来那对中年男女也把沙井盖合上。
他们一路潜行,寻找能够栖身的地方,终于他们在前面看到了一丝光亮,是一道狭长的还没完工的地铁轨道。
轨道里面坐满了逃亡到此地的幸存者,而中间是一个白衣人,身后有六只翅膀。
天晴一行人顿时警觉,就在此时,六翅天使浑身散发光芒,在她周围的伤者纷纷被治愈。
六翅天使抬起头的那一瞬,她背后三对光翼展开——最外侧一对边缘焦黑,像曾被火舌舔过;中间一对半明半暗,流光在羽片内侧缓缓回流;内里一对洁白如新。
她的面容年轻而冷静,额心有一道极细的竖纹,像是永不闭合的目光。
“别怕。”她先开口,声音平稳,略带金属振腔,“我不是桑朵利亚的‘赦塔使’,我来自叛乱的序列。我在下层走廊搭了临时的庇护线,专门接应能跑到这里的幸存者。”
周围人群像找到了能够安顿心跳的节拍,压抑的抽泣声断续响起。
紧接着,“谢谢天使”“多亏你救了我”“神保佑”——零零碎碎的感激潮水般涌到她脚边。
她只是微微点头,伸手一抹,掌中光丝如纱,轻覆在伤者的伤口上,血止,皮合,赦印淡淡起伏。
那些人像是被赦免了痛觉,露出发自肺腑的松弛与感恩。
天晴将晴晚护在身后,目光与六翅天使对上:
“若你真是叛乱者,我们暂时共存;但我不交出任何人,也不交出任何属于我们的东西。”
六翅天使垂目:“可以,如今还能为别人挺身而出的人不常见了。”
她顿了顿,收起光翼,抬手在在地上画出了一道界限,并指了下天晴他们站的地方:“这块地给你们了,我们互不侵犯。“
天晴点头:“那就感谢你了。”她按了按腰间的剑柄,“圣洁的天使大人!”
六翅天使没有恼怒,只是将视线收回,吩咐身后的侍从:
“再隔三十米拓一段铺位,把旧轨枕架起来。净水、干粮分一线给老幼、二线给病伤,三线留后援。”
临时安置很快成形:废旧枕木叠起成矮床,破布帆盖成帘,列车灯轨间拉起一溜绳,晾着刚洗的绷带。
人群疲惫却顺从,像终于从暴雨中挤进了屋檐。地铁风从远处吹来,带着铁锈与石灰味儿,把每一口呼吸都吹得更踏实一点。
就在这时,一团灰影从高处的枕木堆滑翔而来。是一只灰色的大耳猫,耳朵比脸都大,像两片翻开的叶子,尾巴扫中空中弥漫的灰尘,眼睛是圆的,琥珀色亮点在灯晕里忽明忽暗。
它一见到晴晚,毫不迟疑地奔了过来,前爪刹住,后腿一蹬,直接撞在她膝窝上,喉咙里滚出一声细细的“喵——”。
此时远处的六翅天使,瞥见晴晚抱着的灰色的大耳猫,露出了一丝不明所以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