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被冻成了冰碴子。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剧烈撞击声,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恐惧的余响,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投资?这哪里是投资,这分明是养出了一只认主不认理的绝世凶兽!她以为的潜力股,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最锋利的獠牙,而第一个品
尝这血腥的,竟是大皇子!
她手里还拿着那卷兵法书,此刻却觉得有千斤重。书页上那些关于权谋、杀伐的冰冷文字,似乎都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鬼影,在她眼前张
牙舞爪。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萧衍。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天边只剩下一抹诡谲的暗红色,像未干的血。屋里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少年的轮廓,却让他那双眼睛,显得愈发亮,
亮得像寒夜里的星,也像荒原上饿狼的瞳。
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做了坏事后的心虚或残忍。他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等待夸奖的期待。
他在等她肯定他的“成长”。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怎么会……”
“那匹马性烈,我只是在它的草料里,加了一味让它亢奋的药草。”萧衍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今天天气不错”般的小事,“林太医教我认过
的,分量不多,只会让它在特定的时候失控。摔断腿,还是摔死,要看他自己的运气。”
他顿了顿,走上前一步,昏暗中,他身上的皂角清香,混杂着书卷的墨香,清晰地传来。
“他的运气,不算太好。”他下了结论。
苏晚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完了。
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不是她养的小可怜,不是那个会因为一个鸡腿就满足地眯起眼睛的少年。
他是萧衍。
是那本书里,一步步踏着血腥与阴谋,最终坐上至高王座的,疯批暴君。
她以为自己用爱和温暖,能将他从既定的轨道上拉回来。可她错了,错得离谱。她不是改变了他,她只是……成为了他走向那条路的,唯一理由和最
终目的。
她所有的“投资”,都变成了他黑化的催化剂。
“为什么?”苏晚晚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三个字。她多希望,他说是因为恨,因为报复,因为那些年所受的屈辱。
然而,萧衍的回答,再次将她打入了更深的地狱。
“大皇子如果继位,皇后一党必定权倾朝野。他们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你。”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而偏执,“我查过了,宫女二十五岁才能出
宫。阿姐,你还有七年。七年之内,我若不能登顶,你就会被放出宫。”
“老实人”三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厌恶。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苏晚晚的脸颊。
苏晚晚猛地一偏头,躲开了。
萧衍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慢慢地收回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
“阿姐,”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委屈,“我做错了吗?”
做错了吗?
从他的逻辑来看,他没有错。他只是在用自己刚刚学会的、最凌厉的手段,去扫清未来路上可能会伤害到她的所有障碍。他像一头幼狼,用还不算锋
利的爪牙,笨拙又凶狠地,为她圈定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地。
可这个领地,是以别人的鲜血和白骨为代价的。
苏晚晚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告诉他杀人不对,阴谋是错的?可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对与错的界
限,早就被权力模糊了。她教他“心怀光明”,可现实却逼着他,只能走向黑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嚣张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都给咱家仔细点!丽妃娘娘说了,这冷宫一带最近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贵人!指不定是哪个死鬼的阴魂不散,都搜仔细了,有什么可
疑的,一律烧了!”
一个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冷宫的寂静。
苏晚晚脸色一变。是三皇子母妃,丽妃宫里的人!
大皇子一倒,三皇子成了最热门的人选,丽妃的气焰也跟着水涨船高,竟然派人来清查冷宫了。这哪是清查,分明是耀武扬威,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
可以拿捏的把柄。
门“吱呀”一声,被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簇新太监服,看起来二十出头,满脸倨傲的小太监,领着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苏晚晚和萧衍,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哟,咱家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废……咳,六皇子和浣衣局的小宫女啊。”他故意把“废太子”三个字含糊过去,但那轻蔑的眼神,比直接说出来更伤人,“大晚上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立刻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苏晚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下意识地挡在了萧衍身前,屈膝行礼:“见过公公。奴婢是来给六皇子送晚饭的,这就准备离开了。”
“送晚饭?”那领头太监叫小安子,是丽妃身边新晋的红人,眼睛一斜,看到了桌上那半只没吃完的烧鸡,嗤笑一声,“浣衣局的宫女,都能吃上烧鸡了?这鸡,来路正
不正啊?莫不是偷的御膳房的吧?”
这是明晃晃的栽赃。
苏晚晚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忍着:“公公明鉴,这是奴婢用自己的月钱,托采买的公公从宫外买的,有凭有据。”
“凭据?你的话就是凭据?”小安子根本不听她解释,他就是来找茬的,他上前一步,一脚就将那张破旧的方桌踹翻在地。
“哐当!”
桌子倒了,那半只烧鸡和碗碟摔了一地,沾满了灰尘。
“阿姐!”萧衍惊呼一声,连忙扶住被桌子撞得一个趔趄的苏晚晚。
“一个废皇子,一个贱宫女,还敢在咱家面前摆谱!”小安子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咱家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这冷宫以后归我们丽妃娘娘管!你们俩,最好给咱家夹
着尾巴做人!不然,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他骂得兴起,上前一步,竟然伸手就要去推苏晚晚。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苏晚晚肩膀的瞬间,一只手,快如闪电,从苏晚晚身后伸出,死死地钳住了小安子的手腕。
是萧衍。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苏晚晚身后站了出来,他这几年虽吃不饱,却从未停止过暗中锻炼,那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蕴藏的是久经磨砺的、如钢筋般的韧性与力量。
“你……你干什么!放手!”小安子又惊又怒,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他脸都白了。
萧衍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小安子。
小安子被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你……你敢对咱家动手?咱家可是丽妃娘娘的人!”他色厉内荏地叫道。
“丽妃?”萧衍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她算个什么东西。”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小安子和他带来的两个小太监,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疯了,这个废太子,绝对是疯了!
苏晚晚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怕的不是萧衍打不过,她怕的是,他会在这里,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然而,萧衍接下来的动作,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手腕猛地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耳房内!紧接着,是小安子那不似人声的,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萧衍,竟然是硬生生,将他的腕骨给生生折断了!
“我的手!我的手啊!”小安子疼得满地打滚,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另外两个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看着萧衍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随即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尖叫:“杀人啦!六皇子杀人啦!”
萧衍松开手,看都没看在地上哀嚎的小安子一眼。
他走到那只沾满灰尘的烧鸡旁,弯下腰,捡起那个相对还算干净的鸡腿,用自己的袖子,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然后,他走到呆若木鸡的苏晚晚面前,将那个鸡腿递给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姐,脏了,但这个腿,还能吃。”
苏晚晚看着他递过来的鸡腿,又看了看地上疼得快要昏死过去的小安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刚刚用雷霆手段废了一个太监的手,转过身,却在心疼一只掉在地上的鸡腿。
在他的世界里,一个当红太监的哀嚎,远不如她没吃到嘴的食物重要。
这种极致的残忍和极致的纯粹,扭曲地交织在他一个人身上。
苏晚晚忽然笑了,那笑意比哭还难看,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毫无征兆。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个鸡腿。
入手,尚有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