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苏晓打破了沉寂,声音不大却清晰,
“奶奶和小姑今天来,除了算计房子,更像是在试探…试探我们的底线,也试探我们的窘迫程度。”
她走到父母身边,压低声音,“她们这么急,还特意提到小叔开店缺钱,会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苏建国猛地抬头:“风声?什么风声?”
苏晓摇摇头,小眉头微蹙:“具体不清楚。但我总觉得,她们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急切地想让我们贱卖城东的房子。那地方,在她们眼里一直是‘死地’,以前提都不屑提,现在怎么突然‘值钱’了?”
她没说的是,结合上辈子模糊的记忆碎片,城东那片区域似乎就在这个时间段附近,开始有了某种“动静”。
李秀兰也回过味来,脸上血色褪尽:“晓晓的意思是…难道…现在就要拆迁了?所以你奶奶她们才……”
“只是猜测,”苏晓谨慎地说,“但我们必须防着。爸,妈,城东的房子,现在就是我们的命根子,无论如何不能卖!就算她们找上门来吵翻天,就算债主逼得更紧,也绝对不能松口!”
苏建国看着女儿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又想起母亲和妹妹那副贪婪的嘴脸,一股狠劲冲上头顶。他重重一拍大腿:“放心!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那房子也不卖!我苏建国就是累死在这案板上,也绝不让人再算计了去!”
接下来的日子,“苏记早点”的后厨灯光依旧在凌晨三点准时亮起,空气里却多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气息。酸菜包子的口碑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在街坊邻里间悄然扩散。最初是好奇尝鲜,接着是口耳相传。
“老李,尝过苏记那酸菜包没?嘿,绝了!酸得够劲,辣得提神,肉末还香!”
“真的?那我明儿个也试试,天热就馋这口开胃的!”
“老板娘,给我装五个酸菜包,带走!家里那小子就认准你家这味儿了!”
酸菜包子的销量稳步上升,从最初试探性的一笼,增加到两笼、三笼……虽然还远不能撼动肉包菜包的主力地位,但那一笼笼热气腾腾、散发着独特酸香的白胖包子,实实在在地为小店注入了活力,也带来了一笔虽小却珍贵的额外收入。
这天清晨,送面粉的老王搓着手,一脸为难地站在后厨门口。
“建国哥,嫂子,真对不住…这面粉…厂里通知,下批要涨了。”
“涨多少?”李秀兰的心猛地一沉。
“一袋…涨五块。”老王声音很低。
五块!对于精打细算、利润微薄的早点摊来说,这几乎是雪上加霜。苏建国揉面的动作顿住了,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哑声道:“……知道了,老王,该送还得送。”
老王如蒙大赦,赶紧卸了面粉走了。后厨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每一袋面粉的涨价,都意味着他们的利润空间又被无情地削薄了一层。
“妈,别愁,”苏晓拿起记账的小本子,飞快地心算着,“酸菜包子的成本本来就比纯肉的略低一点,受欢迎程度还在涨。我们可以在保证口味的前提下,稍微调整一下馅料比例,或者…看看能不能找到更便宜点的酸菜供货源。开源节流,总能挤出一点空间。”
李秀兰看着女儿沉着冷静的样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她点点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嗯,妈知道了。待会儿收摊了,我就去菜市场转转。”
中午的短暂休憩时间,成了这个小家庭难得的喘息和议事时光。
就在这时,卷帘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隔壁杂货铺的赵婶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表情。
“秀兰!建国!忙着呢?”她压低声音,眼神瞟了瞟外面,快步走进来。
“赵婶?有事?”李秀兰放下笔。
“哎哟,我跟你们说个事儿,”赵婶凑近了,声音压得更低,“刚才我在街口,碰见你那个小姑子苏红梅了!她跟几个穿得挺体面的人在说话,我正好路过,就听了一耳朵…可不得了!”
苏建国和苏晓立刻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竖起了耳朵。
“听那意思,”赵婶绘声绘色地说,“好像是在打听城东那片老房子!说什么…‘评估’、‘潜力’、‘规划’…还提到什么‘未来价值’!苏红梅那语气,谄媚得很,一口一个‘领导’、‘老板’地叫着,说什么她‘有门路’,能帮忙‘牵线’…我听着,怎么像是…城东那片破地方,要转运了?”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苏建国和李秀兰脑子里炸开!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恍然!
原来如此!这就是风声!难怪王桂香和苏红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急着让他们贱卖房子!她们哪里是“好心”帮他们解困,分明是想抢先一步,低价吃进,然后转手卖给这些“有门路”的人牟取暴利!甚至可能,她们自己就想从中分一杯羹!
苏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李秀兰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巨大的愤怒和被至亲算计的冰冷寒意席卷了他们。
只有苏晓,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冷意覆盖。她放下笔,走到父母身边,小手分别搭在父母紧绷的手臂上,那微小的力量却带着奇异的安抚作用。
“爸,妈,”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现在,你们明白奶奶和小姑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们,这么‘好心’要帮我们处理‘破房子’了吧?”她看向那个债务小本子上“城东”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异常坚定的弧度,“她们越是这样急不可耐,越是证明,我们的房子,我们的‘死地’,它要活了!它就是我们翻身的希望!”
她顿了顿,清澈的目光扫过愤怒的父亲和惊惶的母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所以,我们更要沉住气。面粉涨价,我们想办法扛;债主催债,我们一点点还;奶奶小姑再来闹,我们寸步不让!城东的房子,就是我们的根,我们的底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守好它,然后——”
苏晓的目光投向店外喧嚣的街道,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破败房屋下潜藏的汹涌暗流。
“等风来。”
苏建国看着女儿眼中那超越年龄的坚毅与笃定,胸中翻腾的怒火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他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小手,那粗糙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力量。李秀兰也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湿意,用力点了点头。是的,守住房!等风来!这风,或许就是他们一家唯一的生机!
小店外,阳光炽烈,市声鼎沸。而在这小小的早点铺里,一家三口的心从未如此紧密地联结在一起。暗流在涌动,算计在逼近,但希望的微光,也终于刺破了沉重的阴霾,照亮了前方崎岖却充满可能的路。墙角那个债务本子上,“城东”两个字,在苏晓的目光凝视下,仿佛不再仅仅是冰冷的负担,更像一枚埋藏已久的、等待引爆的财富引信。只是,谁也不知道,当那阵风真正吹来时,带来的会是救赎,还是更猛烈的风暴。而此刻,一个身影在不远处的街角阴影里,正冷冷地注视着“苏记早点”的卷帘门,眼神怨毒而贪婪——正是去而复返的苏红梅。